其实那句后面还有,但戚照砚却停了下来,手紧紧攥着那卷《坛经》的边缘,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立在章绶身边。
章绶又怎会看不出他眼底克制着的情绪?
他抬手将那本《坛经》从戚照砚手中抽出,搁在一边,问道:“其实你一直都没有放下当年的事情,对不对?你每逢休沐的时候,都去京郊,但你却从没有去过那座坟茔前,只是在那间客栈的窗户里,遥遥地望着。”
戚照砚紧紧抿着唇,没有应章绶这句。
章绶长叹了声,道:“我如今,是官应老病休,朝中的事情,不管是陈年旧事,还是新冒出头的,我都管不了了,所以在数日前长公主殿下来问我从前的事情时,我也选择闭口不谈,但是我知晓你一直都不甘心,对不对?”
戚照砚垂着头,始终没有敢正视章绶,只是低声说:“我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令和,我心不安。”
戚令和,便是戚照砚三年前失踪在檀州外的妹妹。
章绶咳了两声,戚照砚想来给他顺气,却被他抬手拦住了,他缓了两口气后,又道:“你骗不了我,你一直拿令和的事情当作托词,但是其实你很清楚,你要想找到令和的下落,就必须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你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可是老师,我真得没有想过要涉足于这件事中……”
章绶撑着身子缓缓站起来,与戚照砚相对而立,稍稍抬头,仰视着他,说:“是因为长公主殿下,是吗?”
戚照砚心弦一颤,却没有否定章绶这句话。
可真得是因为荀远微吗?他自己心中是不敢确定的。
若说是,他分明因为三年前荀远微将自己救回来的事情心怀偏见,可若说不是,在大雪覆盖了双目所至的时候,他又从没有希望谁可以活着。
“我老了,即使想涉足这件事,也是无能为力,但你不同,你和殿下尚且年轻,你若还记得你弱冠的时候,他和你说过什么,不如顺着自己所想去做。”章绶说着握住他的小臂。
两人都心知肚明,章绶说的“他”,是指周冶。
戚照砚动了动唇,还想说些什么,章绶却先他一步说:“不要想太多,莫看来时路。”
章绶说完这句话,又没忍住咳嗽了起来,戚照砚不敢再说旁的,只好匆匆将他扶上榻,替他掖好被子,收拾好桌上的笔墨纸砚,离开了章宅。
他走回自己家中时,不由得问自己:真得如老师所说的那般,还迟迟没有放下吗?
在他看到自己门前楹联上的那句“孤臣危涕,孽子坠心”的时候,他的面前又隐约出现了荀远微的身影。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他回到屋中后,又打开了那个被他封锁了三年的木箱子,从里面翻出了一卷布帛,布帛里面还包裹着一只铜铃。
戚照砚将那卷布帛连带着铜铃一同拿到了桌前有些暗沉沉的孤灯底下。
几种不同色彩拼成的布帛因为积年累月的不见光,上面的色彩已经有些暗淡,墨痕也几乎要渗进布帛里去,这卷布帛的内容,他即使是闭上眼,也还能记得其中的内容。
是他出使靺鞨回来的那一年,先帝破格将堪堪弱冠的他任命为门下省给事中的手诏。
算上前朝,他是第一个在弱冠之年担此重任的人,那只铜铃,则是当年出使靺鞨时,所持的符节上掉落下来的一只,先帝便将那只铜铃也一并赐给了他。
铜铃上沾染了灰尘,但在烛火的映照下,还隐隐有着光芒。
戚照砚垂眼看着那只铜铃,铜铃的表面上映出他模模糊糊的脸来,他一时竟快要分不出来现在是二十岁的戚照砚,还是二十五岁的戚照砚。
他抬手捏住那只铜铃,轻轻摇晃了两下,却正好与门外走过的打更人敲响的铜锣声相重合。
戚照砚的神思一时有些恍惚。
戚令和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
“哥哥,你从靺鞨回来的时候,走的是哪条路啊?”
当时尚且挽着双髻的戚令和坐在自己对面,托腮看着他,笑吟吟地问出这句。
“从云州回来的。”
戚令和想了想,问道:“云州?我还没有去过,那是不是离武州很近呀?”
戚照砚点头,“不算很近,但确实是路过。”
戚令和听了这句后,更是喜笑颜开,“那你有没有见过那位战功赫赫,镇守武州的文穆长公主?”
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后,戚令和伸出双手捉住他的手,“那哥哥回京后,有没有听过一句传言?”
戚照砚敛了敛眉,但对待戚令和他总是颇有耐心的,“什么传言?”
戚令和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才说:“‘颍川荀家女,东海戚家郎,最天生一对’,我总是听说长公主殿下的名声,哥哥你又少年得志,若是能让殿下做我的嫂嫂……”
只是她这话说了一半,便被戚照砚伸手轻轻捂住了唇,“小小年纪,在外面听了些什么传言,便乱说了,我只是路过了武州,又没有见过长公主。”
戚令和用力将他的手推开,叉腰道:“哥哥害臊便是害臊了,捂我的嘴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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