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今日受了什么触动,夜里,魏渊做了一个冗长且杂糅的梦。
意外地,时隔多年,竟然梦见了酥山别墅。
魏渊的……身死之处。
这浅眠中梦极真极真,仿佛那一晚再现。魏渊仿佛飘在半空,冷眼旁观。
那一夜更深露重。别院里侍候的丫鬟婆子都已入睡,连蝉鸣也轻,万籁俱寂。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魏渊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下意识转了转头,不过都是徒劳,事发受刑,那时她现已开不了口,也看不见了。
不过也并不需要,此时此刻会来此处的,唯有一人而已。
她冷冷地盯着门口的贵公子。
“阿渊。”来人轻唤:“你睡了吗?”
知道等不来回应,那人走到榻边,一阵寒气随之袭来,榻上十五岁的魏渊打了个寒颤,把头扭向一边。
宁五郎,宁知善,两个魏渊同时厌憎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江州刺史第五子,曾与魏渊演了一出救风尘,又一出斩马稷。
宁知善在流泪,为她眼神空洞,四肢扭曲,口不能言的惨状,为她即将就死的必然。
真是猫哭耗子!
“我没想到,我把你药哑剜瞎,不能行动,你已经不可能再有威胁,父亲还是不肯放过你。”等了很久,才等到宁知善开口,然而说出来的话,还是这样天真又残忍。
魏渊无端有些想笑,只有死人才没有威胁,宁刺史教会了幼子诸多狠毒手段,却没有教会他谋略防备,也没有教会他斩草除根。
那时,在哄骗宁知善调查魏氏冤案之时,魏渊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早在事情败露时,也已预料到今天,可事到如今,宁知善却还在幻想。
“阿耶说你会害死我,我向他保证这不是你的本意,他也不听不信。我护不住你,我护不住你……”宁知善喃喃,既悲且痛,泪水涟涟。
当年魏氏深陷冤狱,满门尽毁,魏渊没入教坊,始终不曾忘记翻案。
长到十五岁,魏渊成了琵琶大家,名动江淮,起初她意图接近的是宁刺史的长子,可后来,赎走她的却是宁知善。
宁知善不聪明,为魏渊办事,很快就被宁刺史察觉,他保护魏渊的方式,是废了她,再把她像狗一样圈起来,以此来向他的父亲证明安全。
“我爱你,阿渊,如果有来世……”宁知善涕泗横流。
那时魏渊只觉得恶心,用力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攥得更紧。
“公子。”有人敲门:“该动手了。”
一群人进来,宁知善被拖走,听见他拼命挣扎,一片混乱,然而于事无补。
在刀锋刺穿她心脏的那一刻,宁知善终于发出了今夜的第一声嚎哭。
听着倒是凄厉。
-
其后又断断续续梦见十年前,抄家灭门时的惨状。
——永德元年,七月十三,魏氏满门下狱,家业全数抄处。
狱中酷刑熬人,阿兄叫生生折磨至死。
供词,上官要供词,咬死了此案牵涉重大,然可笑的是,魏家上下,连“此案”是何都不知。
酷吏的倒钩鞭一卷就是一片肉,几日下来,阿父身上已无好肉,只是吊着一口气喊“冤”。
阿娘已快哭瞎了眼。
抄家同年秋后,魏家男丁全数处斩,女眷没入罪籍,行刑处斩那日,虽然是深秋,老天却下着暴雨。
好雨不知时节,来为冤魂一哭。
阿耶的血浸透刑台,阿娘本就多病,发勋贵赵家为奴不过三月,便病重至死。
魏渊记得真切,那真是个少见的凛冬,阿娘下世那日,外头飘着鹅毛大雪。
好容易向厨房的葛大娘求来一碗热羹,一个铜盆大的死面饼子,外头雪虐风饕,雪厚处能把人陷进去,她一路跌跌撞撞,赶回柴房。
下人房那边咬死了阿娘患了时疾,小魏渊跪地哭求,也没拦住他们把自个儿娘俩挪出来,柴房没人气儿,点着小炭盆又呛得过头,黑炭发的烟教人直流泪,却也没奈何。
柴房小门关不严,怕雪吹进来,小魏渊咬牙抱了两捆柴薪堵在门上,顾不得胸前让饼子烫起的燎泡,忙扑上草榻:“阿娘,儿拿吃食来了!”
魏陈氏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眼也无力睁,喉头滚动一下快似一下,却肿胀着,连呻吟都吐不出来。
可听见女郎的声音,还是扯出一个笑:
“二娘你……吃。”
呼哧喘气,一句话里含了两声咳嗽,小魏渊止不住落泪,摩地膝行,俯身将调羹喂在阿娘口里:“不……不……阿娘张嘴,啊——”
魏陈氏只把头一摇。
小魏渊泪落连珠子,急得呜咽,口里含含糊糊唤着“阿娘”,拿小手去握魏陈氏干枯嶙峋的手爪。
瞥见魏陈氏张了张口,喉咙滑动,小魏渊连忙把身子压得低低的,耳朵贴在阿娘嘴上:“什么……阿娘你说什么?”
“……冤。”这一个字儿是拿一口气送出来的,可连这口气都快是凉的了。
小魏渊正惶惶,倏地,那干瘦的手一把钳住小魏渊,惶急之下,小魏渊对上魏陈氏的眼睛——
那招子真亮!魏陈氏的眼睛生的好看,可小魏渊不记得,除这一次,阿娘的眼睛何时如此亮过:
“冤……二娘,记住,魏家含冤!!!”
“魏家只你一个了……你发誓,给魏家翻案报仇!”
“快……发誓呀……翻案……报……仇!”
魏陈氏面上浮红,心绪跌宕,死死盯着女郎,连眼珠子都凸出来,小魏渊又忧又怕,气慌得喘不匀,点点头,又慌乱点着头,拿手指天,伸了四根指头,一瞥不对,又慌忙蜷回一根。
她的声音尚且稚嫩,发着颤:“魏二娘对天起誓……儿……终有一日,儿将为魏家翻案报仇!”
魏陈氏终于挤出个满意的笑,头轻轻一摆,倒了一口气,然一口气还没倒完,气息忽地一窒——
小魏渊打了个摆子,忙探手去试,魏陈氏已然断气了。
阿娘手还攥着她,眼和口都不曾阖上。
魏陈氏是笑着去的。
下人命贱,一口薄棺盛了魏陈氏去了,魏渊已流不出眼泪,旁人见了,都摇首叹这女郎无情义。
只魏渊知道,眼泪是掉给疼自己的人看的,家人死了个净,她又哭向谁?
-
魏渊在梦见自己对着阿娘发誓时恍然惊醒,天光已经大亮,漏刻翻转,已经巳时了。
难得的噩梦,梦中血流成河,鲜血淋漓。
梦境逼真,醒来仿佛还能忆起跣足趟过父兄族人的头颅,死不瞑目的头颅时的哀恸——举家遭遇不测,亲人含冤而死,血光之灾,惨不忍睹。
魏氏七十四条人命仿佛一齐伏在她背上,阴言泣语像道道鞭子,染着血——
屋外果真风雨大作,天色蒙蒙亮,魏渊索性起身,没有点灯,趁着星夜之光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捧着茶盏没有坐,就这样倚着桌子小口小口啜着。
魏渊叹了口气,她多么想今日就把当年冤杀魏氏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日日都想。
可是前世……什么也不曾调查出来。
魏渊回想起当年自己那飞蛾扑火、以卵击石一样的追查与复仇。
此事多艰,甚至或许可以说,对魏渊这样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女子而言,几乎只有失败,没有成功。
阿耶去前,在牢中一句话也不曾留给家中妻女,只是唉声叹气。
魏渊曾经偷偷听见阿娘泪眼问阿耶,究竟是犯了何事,那时阿耶只叹气,说阿娘只是妇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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