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忽觉一股寒意,周围全都是血,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倒在他身旁。
他垂眸看着自己,银白色重莲绫宽袍上尽是血迹和刀痕,心口处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落雪白茫茫的一片,盖住地面的血迹,直至消失不见。
那些威武而高大的楼阁亭台倒塌在地上,一颗颗圆润光泽的珍珠滚落进雪里,掩埋了行迹。
这是他晨起出门带回来的,要送给师兄师姐他们的礼物,现在却沾了灰滚落不见。
一声清脆的咳嗽,从不远处传来,天色迅速变得昏暗,大片大片的云层笼罩着百重泉,空气格外冷寂。
“师父,师父,”
江潮跌跌撞撞向前跑去,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正淌在血泊中,雪落在他的眉梢,那双微眯起来的眼眸带着绝望和不甘,见江潮过来,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明,明,明朝——”
江潮忙握住他的手,冰凉而干枯,“师父,徒儿在呢,师父,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师父?”
“无故蒙冤遭难,师,师父护不住你们,要,要学着保护自己,”老人指尖碰上江潮手腕的镯子,“勿,勿丢,它,它可替师父保护着你,还有你的师兄师——”
他的声音弱下来,直到悄无声息,老人用尽最后一抹灵力替江潮拂去泪水,渐渐的垂下手腕,闭上了眼睛。
“师父,师父——”
漫天的风雪压着江潮摔倒在地,覆盖了这满地的人,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平日里温热的血肉早已冷的心惊,江潮躺在地面,雪一点一点埋上他的面容。
从晨起到黄昏,雪下个不停,他原以为今年除夕瑞雪,却不想竟是百重泉遭受灭顶之灾的日子。
重雪掩埋了所有的肮脏与不堪,可谁又知道,在混沌之下本就是一片纯洁无瑕。
江潮自嘲的笑了一声,伤势加重,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真切的感受着自己的四肢正慢慢的僵硬。
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垂着眼眸,瞧不清来人的模样,只受着一团寒意将他裹挟,那人的声音像是珠落玉盘,“无辜受难,天理难容。”
江潮觉得好笑,杀尽了百重泉的人,原来还能说出这般冠冕堂皇的话!
他在昏昏沉沉中突然想起自己偷跑下山看见的说书人,茶楼人声鼎沸中,他将方正的惊堂木重重拍下,喧闹便消失,转而寂静的台上台下,江潮便听到了那句,“这世间,神仙最是非分明了,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是不平人。(1)”
原来是非分明也可以被他们冠冕堂皇的说出来!下次他若是再见了那说书的,必与他争辩个高下,叫他改了这词,不得再误导别人。
江潮彻底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他便被关在一个漆黑的井中,嘀嗒嘀嗒的声音在他耳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响着,伸手不见五指,他便一直昏睡着,偶有从石缝里透过的风,凉意便泛上他的眉间,吹拂着凌乱的鬓发。
他被关起来了,这是第377年!
链条随着他的挪动泛响,他睁开眼睛看着这永恒的黑暗,一片树叶飘飘悠悠的落在他身上,江潮摸索着把它捡起来,叶子很干枯,轻轻一揉便碎成细块,落在地上。
江潮闻到一股花香,锁龙井常年不见天日,被封印着,又怎么会来花香呢?
而且这里设了禁忌,万物生灵都难以在此生存,江潮坐直了身子,心里疑惑,他摸着自己四肢上的锁链,冰凉而坚硬,一切好像还跟先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可这抹花香却让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江潮尝试唤起灵力,胸口处却是平静无波,他嗤笑了一声,自己真是异想天开,这几百年都没变过的囚牢,怎么会突然改变呢?
“江潮——”
“江潮——”
似乎有人在喊他,江潮琢磨着,他回了一句,“喊什么呢?”
那声音忽远忽近,有一瞬间像是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凑到自己脖颈,贴着耳朵在喊他,江潮不自在的摩挲着手腕,“还没有人这样喊我,你是第一个。”
可当他想要去寻找声音的源头,却还是被铁链困住,香气愈发浓郁,他浑身发软,依旧提不起灵力。
“郎君——”
是他的声音,江潮更是觉得奇怪,他究竟忘记了什么,又一片树叶在风的吹拂下飘到他掌心,尖尖的叶梢像是纸鹤。
纸鹤,逢年!
江潮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他竟然也跟着入了幻境!
意识觉醒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开始晃动坍塌,江潮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脚腕,那晃动的铁链已经消失不见,而他正站在一个木围栏前面。
围栏里面是一栋木屋,透过明净的窗子,他便看见了一个小孩儿,相貌很是出众,尤其是那双琉璃状的眼眸,和谢寒玉一模一样。
这是,儿时的谢寒玉!
江潮心惊了一下,所以他现在要把这样一个尚不到他腰间的孩童给哄着出幻境!
江潮正想着,就看见里面的谢寒玉推开门走了出来,朝自己走过来,他瞬间升起一丝哄骗小孩的愧疚之情,但愿阿玉醒来以后不会把自己给弄死。
“给你。”
谢寒玉端了一碗热水给他,白嫩带着红的脸一本正经的看着面前的陌生男子,他长的很好看,比这里的人都要好看。
“谢,谢谢,”江潮愣住,接过来碗,热气蒸腾让他眼眶润湿,“你,为什么会给我端水,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你长得好看。”
谢寒玉认真道,江潮被他这句语出惊人的话震撼到了,原来阿玉觉得他长的好看。
小时候比长大可爱多了!
“那个,”江潮磕磕绊绊道,“你想要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带人出幻境有两个法子,其一便是硬生生的打破他的幻想,破而后立,寻常人大多喜好此法,省事儿;其二便是让人心甘情愿的跟自己离开,只是入幻境之人大多被内心意愿所迷惑,坚守内心,若想取得信任从中破解,难上加难。
江潮本想着用常法,可现在看到面前软乎乎的谢寒玉,他不想让面前的人体会到破碎的时刻,太痛了。
幼年的谢寒玉抬头看他,江潮便蹲了下来,与他视线平齐,“如果我说我们以后会睡在一张床上,你信吗?”
江潮对视上谢寒玉扑簌扑簌的大眼睛,感觉自己的心都软了,像溺在酒里,他忍不住用手指去戳了一下谢寒玉的脸,软软的,像是曾经百重泉的云。
“我叫江潮,字明朝,这是我第二次正式跟你介绍自己,”他眉眼含笑,“阿玉。”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谢寒玉盯着他,眼神里露出疑惑,“爹娘他们还在等我,我不能跟你走,虽然你长得好看,但我要陪着他们。”
江潮觉得谢寒玉真的可爱死了!
“这是个秘密,以后再告诉你。那我等着他们回来,跟他们说清楚好吗?”
谢寒玉撇着嘴巴,“好吧,外面冷,你先进来吧!”
他移开身子,给江潮留下空间让他进去,然后又把门关好,盯着江潮刚才站的地方看了片刻,那里好像带着花香。
江潮走过去又回来,直接把人抱起来,弹了弹他发间的碎叶,“怎么不走了呢,阿玉?”
“你身上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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