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特奥多尔所困惑的一切也有了一个合适的答案。
关于朊病毒感染事件的委托本身就是一道试题,用来试探他是否有资格参与这场政治游戏。
他从被推上这个位置开始,决定特殊人类命运走向的列车扳机就握在了他的手中。
不,不对,一定有什么细节被他忽略掉了。
是他本身。
即使出生即被抛弃,但他本身还流着里希特的血。
他本身也是这个操纵着维尔斯特政治体系的庞大世族的一员。
海德里希的上位并不完全是他本身的努力,还有着家族的考量。如果没有里希特这个姓氏,即便他用尽手段,政变的结果也绝对不可能是他得到执政官之位。
即使他得到了这个位置,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年间得到如此大的权力,能够随意决定一个重要组织的领袖。他只会是一个任由军事委员会摆布的傀儡。
那么他提拔一个姓里希特却又游离在家族势力之外的人选,更像是为了安抚家族势力而做出的妥协。而且他也给了特奥多尔一个加入或者不加入这场游戏的选择机会。
但他又是太了解特奥多尔本身是何种性格的人,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因此所有的安排都显得刻意为之。
特奥多尔必然会站在这里与他面谈。
而他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刻也一定会明白。
“策划感染事件的人来自里希特家族内部,而且是在军事委员会和科学理事会双方都有所涉及的大人物。”
比如霍尔格·里希特。他们的父亲不仅在科学委员会有一席之地,也拥有军事委员会的军衔。
“这位大人物策划事件的目的与您有关。”
海德里希不喜欢出现在人前,或许是顾虑本身的哨兵身份。
他也有可能是朊病毒的感染对象。一旦事件曝光势必会影响他如今的地位。
“但想让一位民众中口碑颇佳的领导人倒台,甚至不惜威胁维尔斯特本身稳定的秩序。只有一种可能,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
会是什么?
“您要拿走他们手中的权力。”
特权阶级所拥有的权力大过一切。
“不仅如此。”特奥多尔浑然不知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兴奋和雀跃,“拿走他们手中的权力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要铲除那些烂进地底的根节。
他的目光带着希冀,望向端坐在办公桌后的海德里希身上。
执政官沉默了一会,接着鼓起掌来。
“很不错。”海德里希笑着,“但不完全对。”
“维尔斯特的军政府集权统治很高明。”海德里希唤出嵌入办公桌内的虚拟屏。
军政府最重要的构成在于军事委员会和科学理事会。
维尔斯特孤立存在的特殊性也必须高度依赖科技的发展,科学理事会的权力在于他们掌握着整座城市正常运作的命脉。但这种权力和实权相去甚远。
他们掌握着如何制造诺亚方舟的知识,却不懂得如何去驾驶这艘巨大的船。
那些早年间在建设和保卫维尔斯特立下赫赫战功的军官,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才是真正的特权阶级。他们制定了完全有利于他们统治特权的规则,垄断并逐渐发展为军阀。
而执政官一直只是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但实际上依旧会被军事委员会掣肘。
甚至于他们推选出这一位领导人,不过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土偶木梗。他们创造一个精神象征来维护统治,至于他是谁并不重要。
“你曾对尤利塞斯说过,你不认为5%的人口可以决定维尔斯特的未来。”
“但事实却是少于5%甚至更低的比例掌握着整座城市的话语权。”
不止是军事。甚至文化、教育、经济。军阀们早已在过去数百年甚至更早之前就已经在核心区外筑起了高墙。
“构造不存在的战争威胁,挑起内部群体的对立,故步自封偏安一隅。”
既得利益者稳坐于高位之上。
战争贩子才不在乎城市的稳定,只要战争打响他们便能从中得益。他们的手上也不会染上血,剔除所谓的不稳定因素后他们便可以将高层重新洗牌。
总有人不满足于现状。
上一位傀儡执政官是被海德里希杀死的。
他并没有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现在的地位。恰恰相反,在他将匕首刺入那人胸膛的那一刻,他就被秘密警察按在了地上。
在长达一年的监禁里,他开始思考。
他的出生在最初被寄予厚望,尽管幼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他依旧能清晰地意识到他幼时所接受的教育与白塔不同。
那些自幼时起即被困在塔里的特殊人类,早在潜移默化间被无形地异化为了工具。
相信着这里是人类最后的乌托邦,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军队,维持着这座城市一日复一日的运作,在教育医疗事业中发挥着无可取代的作用。
不到5%的人口数量,占据着少得可怜的生存资源,因为潜在的威胁被流放废城,或是被抛弃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中生死未卜。大多数哨兵活不过40岁,活下来也是被无尽的噩梦折磨余生。
向导们的一生得不到自由,在塔里为下一代特殊人类或者是她们的哨兵丈夫蹉跎一生。能离开塔的向导屈指可数。
但所有的功劳苦劳都被漠视,孤苦伶仃一生最后化为乌有,世间再无他们存在的痕迹。
高塔之外的核心区灯火长明不灭。作为建立维尔斯特的功臣那里本该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尤利塞斯曾问他为什么要取这么一个冗长的名字。
因为我想做高悬于高层头顶的剑,让他们再无安眠的一天。
理想主义的青年被现实拍醒时,将他抛弃的家族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诺里斯·里希特为了打压蓬勃发展的特种部队,利用霍尔格遗留的研究策划了最早的人造哨兵朊病毒感染事件。
但他错估了霍尔格事件后科学理事会对特殊人类的态度。很快以梅尔维普为首的技术官便介入了调查,迅速排除了可能的基因缺陷原因,指出人为感染的可能性。
为了保全诺里斯,家族提议将狱中的海德里希推上执政官之位。
维尔斯特历史上第一位哨兵执政官。
他们借此安抚几乎全部由特殊人类组成的特种部队,让哨兵们继续为自己卖命。海德里希答应了,要求是不对民众公开自己的身份,但也正合了家族的心意。
海德里希上任第一年,几乎是以雷霆手段清算了所有可能威胁里希特家族地位的政敌,暴君之名在核心区被传开。
但诺里斯在家族地位稳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手伸到了白塔,策划了九年前想要杀死特奥多尔的那起感染事件,他不希望出现第二个海德里希。害得小队几乎全军覆没。
彼时海德里希在家族中还未站稳脚跟,仍依赖于里希特的势力。他如果想要清算自己的家族如同自掘坟墓。
应该说诺里斯早就挖好了他和所有特殊人类的坟墓。
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子绝不是庸才,海德里希在作为白塔首席哨兵和废城的反抗军领袖所表现的政治才能是任何一个家族中的小辈都无法企及的。他第一年立下的政绩赫赫,更让人总有一天他能完全把权力收回到“执政官”手中。
而他要做的是在这位年轻的领导者羽翼未丰时折断他的翅膀。
海德里希比他更快一步。
他先打破了那堵墙。
哨兵们天然地在身体素质上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优势。但他巧妙地设下双重标准,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军官,迫使他们在军阀的统治下结成党派自保,逐渐培养自己起自己在军事委员会的势力。
阿德勒的晋升不止是海德里希的刻意提拔,还有他本人在特种部队时立下的战功。
几乎是在同一年,海德里希悄悄将阿德勒安排到秘密警察中,勒令他重组秘密警察队伍,然后在短短九年间成功地拥有了绝对忠诚于自己的亲卫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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