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马祥这反应,心里隐约都有了些不好的念头。
九阿哥向来是个急脾气,顿时没好气地说道:“别磨磨唧唧的,到底是什么啊。”
胤祺瞪了九阿哥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看向马祥道:“看到了什么,你直说便是。”
马祥似是终于做好了准备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回主子,那户人家在杀婴!”
众人:“!!!”
杀婴?!
安清心中不免一凌,以前便听说明清时期的江南地区盛行弃婴杀婴之事,而且纵观整个中国古代,弃婴杀婴现场都是非常普遍的社会问题。
只是没想到今日竟被他们给碰上了。
四福晋身子不由颤了下,看向马祥问道:“那女婴可还好?”
众人都不由关心地看了过来,但大家心里也隐隐有了些数,这会已经听不到婴儿的哭声了,情况应该不甚乐观。
果然,马祥在众人的目光下摇了摇头,回道:“奴才过去的时候,那老妇人已经把婴儿溺在水中好一会了,已确认断气了。”
当他拨开人群挤进去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否则无论如何他也会先把人给救下来,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条人命啊。
说罢,马祥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回四福晋,不是女婴,是男婴。”
四福晋脚下不由一颤,还好四阿哥在她身侧扶住了她。
她面色泛白道:“怎么会……”
之前在京城时向来听闻江南地区溺女婴的事常见,她还以为是重男轻女之故,可为何连男婴都杀啊。
安清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她想她大概是知晓一些原因的。
没错,因重男轻女之风,古代杀婴优先选择的是杀女婴,但这个杀婴的根本原因却不是因为重男轻女。
“那家是不是已经有了好几个男孩了?”安清问道。
马祥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话,怔愣了一下,随即回道:“奴才听说,这家好像已经有五个男娃了。”
他方才过去时便听到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着,说什么造孽啊,多好的男娃娃,可惜这家最不缺的就是男娃,已经有五个了。
安清闻言轻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在场的几人对南方地区盛行杀婴
之事多少都有些耳闻,但除了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人这会完全处于震惊加懵圈的状态。
自古不是都讲究多子多福嘛,那生了孩子为什么要杀掉啊,这件事……显然远超出了两人的认知。
而且,上书房师傅给他们讲解大清律例时也说过,杀婴是犯法的啊。
“是那孩子有什么先天缺陷吗?”九阿哥不由想到一种可能。
皇室中若是有先天缺陷的孩子出生,则会被视为不详,私下里偷偷处理掉的也不少,这事在皇家也基本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打小便听说过。
马祥摇了摇头,回道:“奴才问过了,那孩子很健康。”
就方才他们远远听到的那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也能判断出一二。
九阿哥眼底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好半晌后,才不由喃喃道:“那到底为什么啊?”
安清轻叹了口气,低沉着声音回道:“因为养不起。”
自大清入关后,多年战乱动荡的社会逐渐稳定了下来,人口相应的也进入了快速增长阶段,此时人地矛盾问题已经显现了出来。
而这杀婴和人地矛盾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就要牵扯到古代的税收政策——人头税,也就是现下的丁赋。
因百姓们的土地是有限的,每年的收成也基本是固定的,但随着家里人丁越多,那相应需要交的人头税也就越多,这也就出现了所谓的人地矛盾。
所以,清廷一直鼓励百姓们垦荒,也正是为了扩大农耕用地,降低人地矛盾,但对百姓们而言,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便是减少家中人口的数量,也是因为实在是养不起。
但古代人没有行之有效的避孕措施,像宫廷中大家都避之不及的避子汤,对他们而说却是奢望,要知道避子汤的那些药材可远非普通百姓们承担的起的。
又因民间医术比较落后,女子有孕后堕胎的风险极大,所以,只能选择生下来……再杀。
而这却还是发生在江南富裕地区太平年间的事,可想而知,天下间每日还要多少这样的事发生。
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剧,也是穷苦百姓们的悲剧。
想到这里,安清下意识往四阿哥那里看了一眼,康熙晚年的时候,因着人地矛盾太严重,为了能让百姓安居乐业,颁布了‘永不加赋’的政令
,意思是不管人口与土地如何增长,田赋和丁赋的数额都不再增加。
而在雍正继位后,雍正正式推行了‘摊丁入亩’的政策,就是把固定下来的人头税平均摊入田赋中,征收统一的地丁税,而不再以人为对象征收丁税。
这项改革的本质,就是把农民阶级的人头税强行加到地主阶级的土地上去,毕竟,当下大部分的土地还是掌握在那些地主豪绅手上的,而普通百姓手中的土地有限。
当然,这也就触犯了官僚和士大夫的利益,所以各地官员都不愿意执行此项改革,但雍正却利用严酷雷霆的手段,迫使各地执行了下去,以此缓解了普通百姓的生存压力。
其实,安清心里还是很认可雍正的,旁的先不说,从他整顿吏治、实行摊丁入亩的政策来看,最终受益的都是天下百姓。
无疑,他有作为且心中有百姓,是历史上难得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就在几人心绪纷杂之时,前方的人群突然有了动静,只见一老妇人抱着个什么东西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众人都不由一愣,胤祺反应极快,立马把安清揽进怀中,四阿哥也第一时间挡在了四福晋的身前,其他人也慢慢意识到了什么,纷纷错开了眼去。
那老妇人慢慢走进,她怀里抱着的正是已经溺毙的婴儿,而她此事正准备去把手中的婴儿尸体抱到后山处理了,突然见到他们几个外地人,脸上闪过一抹慌张之色。
她身边跟着的那些当地村民也均是一脸戒备地看着安清等人,但看到他们穿戴富贵,自是也不敢上前。
胤祺和四阿哥对视了一眼,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然后迅速带着众人便离开了。
若说来的时候,一路上看到的满是春天的希望,那回城的路上气氛则是异常低迷,众人的脸色显然都不是很好。
回到行宫,胤祺把安清送回住处后,便匆匆离开了。
安清知道他定是忙着处理今日见到的那溺婴之事,毕竟按照大清律例,那些村民的行为是触犯律法的。
这种行为虽被朝廷和官府明令禁止,但在民间却因大家互相包庇还是非常盛行,就像今日那个村子的人一样,他们见到安清这些外村人,第一反应就是警惕,可见也是知道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胤祺此去应该
是去找官员处理那溺婴的人家,怎么说呢,只能说治标不治本吧,起个以儆效尤的目的也好,总归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紫苏和麦冬今日也吓的不轻,特别是紫苏,她是土生土长的科尔沁人,何时见过这场面。
麦冬还好些,她本就是汉人,家里当初逃荒之前在本地也是听说过这种情况的,此时倒是比紫苏能好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安清虽没被吓到,可心里也没好受到哪里去,她一直知道这个时代的百姓们不容易,也知道江南盛行杀婴溺婴之事,但知道和亲眼见到,永远不是一回事。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若是她这一世拿的是上辈子的剧本,没成为阿爹阿娘的女儿,也没出生在那般显赫的家里,而是生在一个普通的百姓家,那她怕是都没机会活下来吧。
毕竟,这个时代普通百姓的家的婴儿,特别是女婴,能平安长大的都是带有一定运气在的。
因着被白日里的事情影响到了心绪,安清晚上睡的也并不是很踏实,夜间反复醒来了好几次,以至于她第二日醒来时也没什么精神。
简单地用了些膳食后,她琢磨着要不要回去睡了回笼觉,反正今日也没什么事,明个便要启程继续南下,她也不打算出去折腾了。
谁知,就在这时,宜妃身边的宫女突然过来了。
“五福晋,娘娘让奴婢来请您去咱们那坐坐。”那宫女道。
安清愣了下,宜妃怎的突然找她过去坐坐了,但她也没多想,稍稍收拾了一番,便去了宜妃所在的院子。
“额娘,怎么了,”她在宜妃这里向来随意惯了,这不,一只脚刚踏进门槛,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找我何事呀?”
宜妃自是不会同她计较这些,这会见她进来了,也忙起身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她好一番,才叹了口气道:“我都听小九说了,你们昨个去城外,这好好的,怎的就碰到那等子事了呢。”
安清一听是这事,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说罢,她似是想起什么,又问了句,“九弟他没事吧。”
昨个小九反应慢了些,可是直接和那妇人怀中的婴儿打了个照面,后来他们一行人离开时,安清发现他脸都白了。
想必应该是吓得不轻吧。
宜妃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他一个男孩子能有什么事,本宫这是怕你吓着,怎么样,昨晚没做噩梦吧。”
安清摇了摇头,回道:“额娘放心,我没事,昨个爷帮我挡住了,我没瞧见。”
宜妃听到这话也瞬间吐出来口浊气,说道:“那就好,没瞧着就成。”
这老五还算靠谱,知道护着些媳妇,若是真被她瞧着了,定是要吓着的。
说罢,她又瞧见安清眼底的黑眼圈,下意识皱了皱眉,“你这不是没吓着吗,怎的眼圈这么重?”
安清摆了摆手,也没瞒着,如实回道:“昨晚想了点事,没睡踏实。”
昨晚也不止她没睡踏实,胤祺也是,有好几次她醒了,才刚翻了身,他也跟着醒了过来。
“额娘,你说,若是百姓们每年能多收成些粮食,这种情况也是不是就能少点啊。”她眼巴巴地看着宜妃,问道。
宜妃下意识便以为她钻了牛角尖,忙说道:“你这孩子,不要多想,这又不关你的事。”
安清愣了下,随即意识到宜妃误会了,解释道:“额娘,您放心吧,我是没事,也没钻牛角尖,就是单纯想着能不能做点什么。”
宜妃见她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行吧,你这孩子向来有主意,不管你做什么额娘都支持,但记住,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安清一脸感动地抱住了宜妃,“额娘,你真好,我最喜欢额娘了。”
宜妃无奈道:“你这丫头肉不肉麻啊,竟会花言巧语哄人。”
安清嘿嘿一笑,“那我也只哄额娘,旁人我还不稀罕哄呢……”
就在婆媳俩腻腻歪歪的时候,康熙也在书房召见胤祺和四阿哥。
“听说你们昨日去城外了?”他出声问道,“有没有什么收获?”
胤祺和四阿哥齐声应了声‘是’,然后两人也没隐瞒,把昨日所见的当地风土人情,以及自己的感悟全都说了出来。
当然,最后也把遇到‘杀婴’之事也说了。
这事康熙自也是知晓的,昨日从城外回来,胤祺和四阿哥两人就去找了当地的官员说了此事,当地官员把此事处理后也第一时间禀报给了康熙。
自明朝开始,江南地
区杀婴弃婴之风便很是盛行,大清入关后,也是发布了数道旨令禁止此事,但仍是屡禁不止,近些年来,康熙也是为此头疼不已,但此等顽苛旧疾,也非一日便能解决的。
“皇阿玛,此事归根到底还是百姓们日子过得难的缘故。”四阿哥出声道。
就如昨日五弟妹所说,若非养不起,谁又愿意走这么一条路呢。
这些日子见识到了苏州城内那些官僚以及士绅豪族的奢靡与铺张浪费,和昨日那溺毙在水桶中的婴儿作对比,是何等的讽刺。
康熙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对于此事,你们可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两人自打封爵后,也都逐渐参与到了朝政中,对此这种事情自也是有自己的观点。
四阿哥稍稍思索了片刻,回道:“回皇阿玛,儿臣以为此事的症结在丁赋之上,当今天下太平,百姓们安居乐业,人口增长自是极快的,但百姓们的土地却没有增加多少,所以,儿臣觉得,若是能相应减免新增人丁的丁赋,想必百姓们的压力也能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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