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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金雀殿,顾名思义,金丝雀住的地方。

这只笼中雀,就是卫珑音。

她已经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三年之久,被人锦衣玉食供养着,吃穿住无一不是顶顶好,但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朋友,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囚/禁她的人乃当今皇帝夏侯觞,他是朝臣百姓口中的暴君,也是她眼里的疯子。

疯子的脾性向来喜怒无常,经常一句话,一个眼神不对,都能惹怒他。而惹怒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不是被砍头,就是被做成人皮灯笼。朝堂百姓连同卫珑音,皆是人人自危,全都活在这位疯子暴君的阴影之下。

她骂过他,反抗过他,可他却没有杀她。

倒不是因为她特殊,也并非因为他有多喜欢多舍不得,而是在报复她。

夏侯觞生就一副好皮囊,却是大邺建朝以来第一位独眼龙暴君,没错,他瞎了一只眼。身残者不能为帝,可想而知,他的皇位并非正统继位,而是弑父杀兄,逼宫篡位所得。

而夏侯觞瞎掉的右眼,是拜她卫珑音所赐。

毁他一只眼非她本意,但实实在在却是她的手笔。

她害他成了独眼瞎,若将她简单杀之,如何消心头之恨?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被人当做玩物送到夏侯觞面前时,夏侯觞手中把玩着一支簪子,右眼被深黑的眼罩遮盖,他斜着左眼看着她,看她的眼神犹如地上卑贱的蝼蚁,带着明显的憎恶和蔑视。

她惊恐不已,他说:“啧,这双眼真漂亮,毁了怪可惜。眼睛暂时留着,不妨先收点利息。”

下一刻,手起簪落,他直接用发簪挑断了她右手的筋脉,废了她的右手。

她这才看清,他手中的利簪正是自己以前伤他的凶器。

他还说:“未来的日子还长,慢慢受着吧。”

刚到夏侯觞身边时,他对她憎恨至极,确实拿对待仇人的态度对待她,将她关在破败荒芜的冷宫,不许任何人给她医治手腕的伤,纵容太监宫女欺负磋磨她,冷饭馊食,下人的辱骂秽语,干不完的粗活……

就在她苦熬了大半年后,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夏侯觞突然出现在了冷宫。

也不知他受了何刺激,当时的他面色骇人,左眼血红。

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吃人的野兽,然后发疯般地撕碎了她的衣裙。

她在他面前,如弱小可怜的羔羊,毫无抵抗之力。

那只被她戳瞎的右眼遽然放大在眼前,没有眼罩遮挡,深凹的眼窝里没有眼珠和眼白,空洞的可怖,她吓得失去了反应,任他摆弄。

窗外电闪雷鸣,室内昏天暗地。那一夜的夏侯觞,犹如世间最可怕的独眼恶魔,将恐惧和屈辱深种她的心底。

醒来后,夏侯觞跟昨晚的疯癫判若两人,他说:“别想太多,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原来,夏侯觞只是欲壑难排。

那夜过后,她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噩梦。

但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似乎越来越迷恋她的身子,他们的关系无形中发生了改变,她的处境亦是有所好转,那些踩高捧低之辈不敢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再后来,夏侯觞让她住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金雀殿,将她当做金丝雀圈养。她曾恐惧过,害怕过,绝望过,也曾抵抗过,但最终对于生的希望让她迅速调整心态。既然,逃不开,不如坦然面对。

夏侯觞要她做笼中鸟雀,她就乖乖做他豢养的金丝雀。

只是笼中雀不是那么好做的,夏侯觞又是个毫无道理可讲的大暴君,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带着她这只金丝雀去观摩他杀人的场景,与他一同欣赏那些同他作对人的下场。

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吓得她恶心反胃,她经常被骇得三魂去了七魄,他似乎就非常兴奋,心情愉悦。

夏侯觞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疯子,变态!想到自己竟在这样的人身边苟且活了三年,卫珑音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也不知夏侯觞何时才会厌倦她,也许厌倦她之时,便是她魂归之刻!

正值酷暑时节,每日不间断的冰鉴让殿内一片清凉,全无殿外的热气蒸蒸。

卫珑音无精打采地倚在贵妃榻上,右手软绵无力地搭在腿边,左手则不时翻阅几页放在膝盖上的闲书,哗哗书页翻动声中,却是半个字都没看进去。前不久时令变化,一日入夏,她身子本就不大舒坦,又被夏侯觞惊吓得大病一场。

起因是夏侯觞送给她一柄团扇,那把扇子精妙无双,上面绘的是一幅美人扑蝶图。更为奇特的是,扇面不知是何材质触手冰滑。

扇面的蝴蝶栩栩如生,她向往蝴蝶的自由,随意赏玩了几日。

夏侯觞笑着告诉她:“此乃美人扇,以人的肌肤制成扇面,扇柄则是取自其骨。”

被制成美人扇的女子是,她的堂姐卫姝容,卫氏次房嫡女。

夏侯觞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她颈上的肌肤,附耳低笑:“音音,你这张皮光滑细腻,制成的美人扇定然比她的好千百倍。”

她惊得扔掉团扇,当晚就病了。

她知道是卫姝容撺掇自己给夏侯觞下毒的事情败露了,夏侯觞虽没当面揭破,敲打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如果真听了卫姝容的蠢话,美人扇定然有她一份。

她毫不怀疑夏侯觞的心狠手辣,右手腕上丑陋不堪的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挑断她手筋后,待伤口自行愈合结疤,他竟然嫌她的伤疤愈合的太快,再次用簪子将旧伤划开,故意让医官给她用腐蚀伤口的药物,就成了这般难看的模样。

凹凸不平,状如蜈蚣,丑的骇人。

卫珑音眸光黯淡地盯着自己废掉的右手,再也使不上力,什么都做不了,就是一本书都拿不起。

可是——

初遇夏侯觞时,他遍体鳞伤地躺在雪地里,她本意是要救他,是他要杀她啊,她才会为求自保戳瞎他一只眼。

如果她不曾多管闲事,也许就不会有如今诸般种种。

卫珑音以袖掩住手腕上的伤疤,就见贴身宫婢绿帘躬身走了进来。

绿帘恭敬禀道:“小姐,陛下派人过来传话,说陛下有事耽搁就不过来用午膳,让小姐不必等陛下。”

“知道了。”卫珑音说,“正好我也没甚么胃口,午膳就免了。”

卫珑音大多时间都呆在金雀殿等候夏侯觞的宠幸,如今盛夏炎热,她身子骨素来畏热,连殿外的院子都甚少出去走动。书是看不进去了,她索性将书盖在脸上,闷头小憩。

没多久,绿帘又进来了一趟:“小姐?”

卫珑音头也不抬:“何事?”

绿帘双手奉上一本泛黄的乐谱,小心翼翼道:“太常寺从民间搜罗了前朝第一琴师伯期的遗世琴谱,世间仅此一份孤本,特献于小姐。”

卫珑音自嘲一笑,谁不知道她右手已废,再也弹不了喜爱的琴。

她眼脸微垂,眸色淡淡:“放着吧,倒是有劳太常寺费心了。”

不知内情的人以为她是夏侯觞最宠爱的女人,夏侯觞是为了她才让后宫形同虚设,不立后不封妃。可惜,巴结讨好她亦是无用。

随手翻了两页琴谱,曾

经最喜欢的东西已然失了兴趣。从小刻苦学了十几年的琴,不过三年就被她厌弃了。

卫珑音正欲丢了琴谱,却发现纸张的味道不对劲儿。

一股若有似无的酸味散在空气里,她打发走绿帘,取来烛台点燃,犹豫着将琴谱置于烛火上。片刻后,出现了一行棕色的小字。

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卫珑音瞳孔微缩。

是苏翰!

难道是舅父的案子有眉目了?

她是卫氏长房嫡女,父母双亡,自小养在舅父家,舅父舅母和两位表兄给足了她体面和疼宠,自来与亲生的无异。她的舅父是战功赫赫的镇南侯霍祁,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却被人构陷通敌叛国,先帝深信不疑,霍家满门覆灭,只有她活了下来。

舅父舅母临死前要她好生活着,她不是霍家人,不必背负霍家的冤屈和血仇。

养育之恩等同生恩,他们就是她的生身父母,两位表兄就是她的亲兄长,她怎能弃家人的冤债不顾?可是,她虽侥幸活下,却先是沦落教坊司一年,后又被困在深宫三年,耳目闭塞,一直未能替他们伸冤正名。

判处霍家斩立决的先帝已死,还是死于自己的儿子夏侯觞之手,可当初陷害霍家的幕后真凶逍遥法外,浮在表面的不过是被真凶驱使的替罪羊。

她曾求过夏侯觞,他是皇帝,若他彻查此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他不愿。

她只能暗中找苏翰帮忙。

如果说这个世上有谁值得她信任,不是赋予她姓氏的卫家人,而是苏家大公子。苏家世伯与舅父素有二十年的同袍之谊,苏伯父曾是舅父最信任的部将,两家曾经毗邻而居数年,她与苏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极为信赖他。

入目一行小字:已有线索,三日后,霍宅详叙。

三日后,是霍家亲人的忌日。

只要不出意外,夏侯觞一般都会应允她拜祭的请求。

天幕黑垂,圆月升起。

今天是望日。

无论夏侯觞平日有多繁忙,这一日都会雷打不动的来金雀殿。

卫珑音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圆月,唤道:“绿帘,准备浴汤。”

顿了顿,又道:“先上一壶酒。”

绿帘一愣,随即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片刻后,绿帘端着一壶温热的酒返回殿内。

卫珑音端起酒杯,自斟了一杯,是她惯常浅酌的青梅酒,酸中带点酒味。她酒量向来浅薄,哪怕是不易醉人的果子酒,寻常三五杯已是极限,现在却是连饮数杯,那双清润翦水秋瞳微微眯着,渐渐显露出几分不自知的醉态。

绿帘怕她真醉的不省人事,恐惹陛下发怒,赶忙劝道:“小姐,少喝点,陛下等会儿摆驾金雀殿,小姐还要接驾。”

卫珑音摆摆手,歪着头道:“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醉死过去的。”

“醉死了,夏侯觞就没乐子了。”

一听卫珑音直呼陛下名讳,绿帘吓得脸色惨白,这已经是醉的不轻,也不管是否会被卫珑音怪罪,大着胆子上前夺了她的酒杯,招呼宫婢伺候卫珑音沐浴醒酒。

今日非比寻常,万不可出错。

酒劲儿还未完全上头,卫珑音理智尚存一息,她不满地瞪了一眼绿帘,却也没多说,任由宫女们将她扶到浴池。她就像是精致的布娃娃,半阖着眼,软弱无力地靠在池边,由着她们梳洗摆布。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遭渐渐安静下来,静的可怕。

恍然间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压迫感,她豁地睁开眼,看向池边居高临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