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国公夫人一言九鼎,待国公爷下朝后便与他提了这事,两人说话,韩千君依旧跪坐在外屋,没有资格参与。
薄薄一层纱帘影影绰绰,把人隔绝在外,谁能想到半月前里面的两人见了她,还得行君臣之礼。
能从宫中出来换回自由,韩千君早做好了有所牺牲的准备,脸皮这东西一旦丢尽了,便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不外乎是一些无差别的言语攻击,她自来不放在心上,能不听则不听,移了移坐下的蒲团,索性看一旁的婢女架着炉火煮茶。
一家之主国公爷韩觅阳,此时身上还穿着官服,回来的半道上晦气地遇上了薛家人,彼此明嘲暗讽针锋相对了几句,水平尚未发挥出来,心头很不通畅,听郑氏说到一半,便怒声道:“老二媳妇安的是什么心?余家的种能配上我儿?那浑家年幼时曾跟着她父亲杀猪,挨门挨户地送过猪肉,她算哪门子的书香门第?不就借着余家攀上了咱家老二,水涨船高提了身份,她好意思反过来蹬鼻子上脸,跑我家来耍威风?也就你脾气好,今日是要是我在场,瞧我不打断她一条腿!”
当今天下的主子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外甥,在朝堂上他能忍气吞声,对皇帝的母族薛家也能做到不撕破脸,可旁人,也就没必要忍了。
皇帝真要有心为难国公府,他再努力克制也没用,还不如趁着风光之时,让自己活得舒心。
郑氏没再提后半段白鼠的事,提了恐怕他得拍手叫快,夸那孽障做得好了。
郑氏把昭德皇后拿回来的五张画像递给了国公爷,言简意赅,“你去打听打听,什么价位。”
国公爷还以为是她看上了那块地要买,接过画卷展开,看是几个相貌上佳的年轻男子,愣了愣,当下明白了她什么意思,抬头看了一眼纱帘外跪得七歪八扭的人,身子挪了挪靠近郑氏,悄声问道:“到这个地步了?”
郑氏扯了一下嘴角,冷冷地道:“半个月内,上门来的倒有十余家,不是填房便是妾。”
曾经的贵妃即便被退回来,那也是皇帝的女人,有点名望的大户不会自找麻烦,只剩下一些不知天高的阿猫阿狗跳得欢。但也并非无路可走,世上不乏有困于囊中羞涩的良人,“我寻思着想要找个心甘情愿娶她的良家郎子是不可能了,总有缺钱财之人。”
这话国公爷不是很爱听,好像他堂堂国公爷的女儿嫁不出去,非得塞银子,且说这画像上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能过昭德皇后眼睛的人家世必然清白,但也太过于‘清白’了,一看便是些寒门书生,家里一穷二白,长得好看又有何用,如何过日子?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经历,再嫁得格外慎重,不用急于一时,韩国公迂回道:“还是问她喜不喜欢。”
郑氏一哂,讥诮道:“她喜欢皇帝,你再让她进一趟宫?”
进宫是不可能。
当初她进宫那会儿,韩家正被朱家检举贪墨灾粮,处在刀口上,他曾千劝万劝自己死了就死了,韩家的前程自有儿郎去争,不需要她一个姑娘去牺牲。
她怎么回答的?
“家世,样貌,父亲认为我哪点不如旁人了?女儿有那个信心得到陛下的独宠,你就等着做国丈吧。”
大情大义,一片孝心,还不是为了家族。
后来被皇帝退回来也并非她个人的错,皇帝同意韩家的人入宫,目的是想稳住昭德皇后,谁知昭德皇后并不买账,依旧与皇帝在宫中打起了擂台,皇帝一怒之下,把人赶出了宫门。
自己已过不惑之年,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放在眼皮子底下养了十六年,养得珠圆玉润,进宫短短一年,便瘦出了尖下巴。
宫里有什么好?回来了才好。
思及往事,韩国公满腔懊悔,暗自咬牙道:“总归是咱们欠她的,这些年我也结交了些人脉,门下学生众多,我挨个去求,不信求不来一段好姻缘。”
郑氏冷眼看着他。
他韩国公自称有一双鹰眼,把朝堂上下看得通透,唯独看不清自己的女儿。
她怕不是为了什么家族孝心,当年昭德皇后大寿邀她去贺寿,回来的当日便生了进宫的念头,在那之前她喜欢过谁?先太子、秦家的大公子、范家儿郎,她都说过要嫁。这些人官职相差万里,但有一样长相都不错。
她懂什么是夫妻之情?她只会看脸。
堂堂贵妃被退回娘家,但凡换个长了心的,一条白凌早了结了,可瞧瞧她,这半月来红光满面,何时见她惆怅过?不过也好,心大的人总比多愁善感的强,若她三天两头的哭闹,一个不活了更难办。
郑氏不想再做无用功,打消了韩国公的念头,“你的几个门生里,稍微能看的都已成了家,余下的你满意了她不会满意,明日让世子先把人请过去,让她挑,挑上了你再收入门下也不迟。”
郑氏乃韩觅阳的先生之女,当年一块儿读书时学问不比他低,嫁入韩家后便成了韩觅阳的半个军师,话语权十足。
夫妻二人咬着耳朵商议出来的结果,还是得拿钱砸。
郑氏的意思,得赶在二娘子出嫁前把亲事定下来,待二娘子嫁过去后,不会因娘家有个被退回来的弃妇,被夫家看轻。
两人商议完,外屋炉子上的紫砂壶也沸腾开了,婢女进去奉茶前,先替跟前眼巴巴望了半晌的韩千君倒上了一杯。
都说宫里的东西好,实则并不尽然,一道道的关卡下来,等拿到手上已成了陈货,还是这般刚制出来的茶叶香气更浓,刚埋头品了一口,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二夫人换了一声衣裳,重新杀了回来,这回神色格外着急,顾不得同跪坐在外屋的韩千君打招呼,径直打了帘子进去,“阿嫂,听说兄长回来了......”
韩千君手捧着茶杯,往里望去,心道还不死心?
韩国公正记恨老二媳妇竟敢把余家那等杂碎配给自己的女儿,瞧见她人,没了好脸色,“千君的事,不用外人来操心,你还是回吧。”
二夫人自知有愧,受了他那声‘外人’的讽刺,迭声赔不是,“我原本也是好心,想着亲上加亲将来也好有个照料,谁知道冯氏这么多年了性子还是那个德行,一点也没改,一时心急办了坏事,不用兄长和嫂子责骂,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没脸再提这桩事。”
说话间人怵在屋子中心,都忘记了要找个地方坐。
郑氏看出了她有事,拿目光止住了韩觅阳接下来的毒言恶语,主动问道:“怎么,出了事?”
二夫人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便是想让国公爷替她拿主意,赶紧道:“郡侯今日进宫见了皇帝,是为袭爵一事,定的人选乃梁家的大公子。”可她的女儿二娘子将来要嫁的却是梁家嫡子二公子。
这事韩国公也听说了,但皇帝似乎没同意,说立嫡不立庶,给拒绝了。
消息听了一半,便庸人自扰,这会子韩觅阳看她怎么都不顺眼,不耐烦地道:“急什么,这不还没定下来吗?”
“等定下来只怕是晚了。”二夫人一脸凄然,“梁二公子丧了母,都说没了娘的孩子连根草都不是,二娘子若是嫁过去,头上有个继母顶着,身后再有个吹枕边风的姨娘,哪能过好日子,唯有吃不尽的苦头。”
听她这话,是想要退婚了,韩觅阳冷笑道:“二娘子今年多大了?”比府上退回来的那玩意儿,还长了一岁。
退了梁家的亲事,她上哪去再定一门好亲?
至于退婚后的出路,二夫人早想好了,也不再掩饰,直言道:“慧姐儿过了年方才满十八,十七岁进宫的姑娘,也不是没有。”
韩觅阳一怔,很不理解愚蠢之人的脑袋,为何非得挤破头去找死,冷言道:“原来你们是打了进宫的主意,怎么着折了一个,还想送进去第二个?”
“兄长这话说的,千君被退回来,我韩家姑娘都不能进宫了?”说起这事,二夫人心里也不舒服,“当初昭德皇后要韩家挑个姑娘进宫,大娘子彼时已成了亲,该轮也是轮到二娘子头上,若非千君哭闹,死活要进宫,如今韩家在宫中也有个人在。”
这类说辞韩千君在宫中听得太多,上到她这个贵妃娘娘下到伺候茶水的宫娥,都曾做过类似的美梦,你不行就让我让,万一我是个特殊的,皇帝独独爱上我了呢。
要挨骂了。
果然韩觅阳微黑的脸慢慢被气血冲红。
简直放屁!
文人也有威风,在官场侵染久了,韩觅阳一双眼睛看人时自带锋芒,一嗓子提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家慧姐儿进了宫就不会被退了?”
二夫人被他一道呵斥声唬住了,顿了顿喏喏道:“也,也不是这个意思,要不兄长先问问昭德皇后,这万一可行......”
“那可不一定。”韩国公还在为适才的话耿耿于怀,打断道:“若是换做慧姐儿进宫,指不定是什么凄惨结局,可别指望她能完好无损地回来。”抬手一指,指向纱帘外的身影,“你以为个个能像她一样,被人退了还有心喝茶看戏?”
韩千君:......
韩千君及时缩回了一颗探出去的脑袋。
暗自叹道,她已说过无数回,她不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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