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在简朴的客栈房中弥漫。
白衣青年提笔蘸墨,于素白信笺上落下三个端庄有力的字。
“李,缘,君。”他温声念出,“这是我的名字。”
少女坐于对面,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粝桌面描摹那繁复笔画,微微蹙眉。中州文字,笔画果真多如迷宫。
“李缘君,这又是什么?”她指着青年新写的一行长句,勉强认出末尾的“缘君”二字。
青年眼中含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正是我名字的由来。”
少女断续辨认着:“取次…花…回…半缘…半缘君……”困惑地皱起秀眉,“我不懂。”
“无妨,这对你确实尚难。”他颔首,声如静潭,“此诗为悼念亡妻所作。意为……心爱之人逝去后,纵有繁花似锦,亦难入眼。一半因修道之志,一半因……那永逝之人。”
“中州有山,美如天雪山;有海,阔如克兹尔塔格沙海——然于诗人眼中,爱人便是此山此海。见过如此绝景,余者皆黯淡。”
少女眸中泛起晶莹水光。
虽未全懂“悼亡”与“修道”深意,但“生死永隔”之痛她真切可感。醉香阁的女孩们都说中州男子最是薄情,可这诗人竟如此情深。
“真动人…”她低语,“万花不屑一顾,定因他见过人间至美之花……”
青年轻叹:“未必至美,却定是心头至珍。”
少女点头,碧眸望向窗外,带着些许怀念:“在我的家乡,雪山之巅,有种与冰雪为伴的花,是我见过最美的花。”
“优钵罗花?”青年含笑。
“你怎么知道?!”少女惊诧睁大双眼。
“昔年游历,结识过几位西州友人。”他解释。
“原来你也去过西州!那你觉得西州好玩么?”
她眼中盛满期待,仿佛即刻要带他穿越黄沙,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那是她魂牵梦萦的故土。
青年思忖片刻,认真道:“或非‘好玩’可述,但我以为……那里极美。美得令人心折,令人想守护这片净土。”
少女绽出明媚笑容,忽歪头问:“那我呢?我美吗?”
青年微怔,随即失笑,眼中是纯粹的欣赏:“在我眼中,你便如冰雪间盛放的优钵罗花,皎洁纯净,不染纤尘。”
“我是最美的那朵吗?”少女执拗追问。
“你自是美的。”青年摇头,“美,何需他人评判高下?”
“哦……”未得“最”字,少女却不气馁,若有所思点头,复又轻念: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李,中州真有意思,我喜欢中州。”
“是么。”青年目光澄澈而坚毅,“我亦深爱这片土地,故愿倾力守护。”
“李,你的名字也很美。”
“多谢。”他眼中掠过怀念,“此名,是师父取的。”
少女困惑低语:“师父?”
她对此毫无头绪。
“师父是什么?”
青年解释:“师父乃传道授业解惑者。每人皆有己师——或一事,一物,或一人。只要有所得,他便可为师。”
少女懵懂点头。
心中暗忖——原来李缘君便是我的师父。
“我师父名楚长风,是当世大英雄,亦是快哉盟盟主。”
“楚长风……快哉盟?那是什么?”
她略感耳熟——原是前夜自恶人口中听闻。
“快哉盟乃江湖正派与能人志士共建,专为匡扶正义,肃清邪祟。”
“原来是这样……那你一定很厉害。”
她想起他武功卓绝,那晚他月下的剑就如同繁花盛开。
“并非……”青年赧然道,“师门之中,我仅居中流。强于我者大有人在……”
“还有谁啊?”
她讶异,竟有人比他更强?
“师父师叔自不必提。我师兄萧玉京,乃当世年轻一辈翘楚,他军伍出身,与我同期入门却天赋卓绝。师父常言他有龙凤之姿,怀治世之剑。若与其溯玉剑交锋,我亦无胜算。另有我师弟,即昨夜出手相救之人——其剑法稍逊,然论身法飘逸,轻功造诣,纵是大师兄亦恐不及……”
少女凝视青年神情,见他言及此,面含笑意无半分妒色,反似无比欣然。遂暗想:他们师兄弟的情谊定是极好……
“哈哈哈哈——令群魔丧胆的惜花剑李缘君,竟这般谦逊?”
话音未落,少女忽见梁上倒垂下一黄衫少年。
“呀!”她惊惶躲至李缘君身后。
倒悬少年生得一双桃花眼,灵动俏皮,眸光狡黠。
“二哥,师父与大哥既不在,美人面前自夸两句又何妨?”
“咦,是你!”少女立时辨出少年之声。
李缘君搁笔于架,拂袖笑言:“此乃我师弟宋思行,昨夜曾照面。虽为师兄弟,私下便以兄弟相称。”转而对宋思行道:
“思行,既来了,怎学那宵小行径,做起‘梁上君子’了?”
“二哥可别笑话我了……”少年霎时苦脸,“平日听师父他老人家训诫已够多——”
“偷听非善举。”李缘君敛笑正色,“若叫师父或大哥知晓,你这顿板子定少不了。”
“知晓,知晓。”黄衫少年忙不迭落地,讨好笑道,“这不因二哥最宽厚,思行才敢放肆。”
“你的意思,我该严厉些,方不致误你?”李缘君睨他一眼,凉凉道。
“别啊二哥——”少年愁眉更甚,双眉耷拉如苦瓜。
“噗……”
她虽不明二人所言,但见少年神情滑稽,不由笑出声。
“哟——小美人笑了。”黄衫少年闻声探头,“容我细瞧。昨日你当真厉害,用的什么法子,竟连我二哥都放倒?迷香?抑或西州秘术?”
“我…不知!”少女又是一惊,紧抓李缘君衣袂绕身躲避,不让他近前。黄衫少年眼珠一转,足下轻点,悄无声息绕至反侧。
“嘿!”少年倏然现身于她面前,还扮了个鬼脸。当即惊得少女浑身一颤,尖叫着环住李缘君腰身,再不松手。
一时间,气氛忽凝。
“思行,休得胡闹。”李缘君轻斥,随即安抚少女,“莫怕…师弟只是顽劣,并非恶人……”
“李,我…我……”少女浑身剧颤,非因惊吓,实为痛楚,“眼睛好疼……”
青年急俯身检视,确认无恙方松口气。
“许是尚未缓过。”朦胧间,白衫身影凑近,为她轻轻呵气,“可好些了?”
一股花香再度扑面而来。
“好…好些。”少女颊染微热,局促难安。余光却瞥见青年对师弟摇头示意,似告诫勿再多言。
“呃……”宋思行指指自身,望向李缘君,岔开话题,“……二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不假思索,将怀中手臂攥得更紧。李缘君面浮赧色,却不敢妄动,垂首轻问:
“对了,阿琴姑娘,还未请教……你本名为何?”
“我没有中州名字。”少女摇头,轻扯青年衣袖,“李,你为我取名可好?”
宋思行立于旁,眼珠滴溜转动,噤声不语。
“这倒……”李缘君无奈摇首,目光扫过案头翻开的《义山诗集》,页上赫然题着诗行: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不如……暂唤你锦瑟?”
锦瑟……
她眸中蓦然生辉。虽不解其意,但自他口中道出,便觉格外悦耳。
“嗯!”
“——往后,我便叫锦瑟!”
……
中秋佳节临近。越州城褪去往日边陲的肃穆,张挂彩灯,人声鼎沸。难得破获大案,青年携着少女,在喧嚣夜市中偷得片刻清闲。
锦瑟宛如新生的雏鸟,对周遭万物充满好奇。她一会儿赞叹走马灯的精致,一会儿轻嗅桂花糕的甜香,没过一会儿,又被糖画巧匠手中活灵活现的龙凤所吸引。
在一处热气升腾的小摊前,青年脚步微停。油锅中,金黄方正的白块滋滋作响,香气扑鼻,锦瑟不禁好奇道:“李缘君,那白白软软的是什么?好香啊——”
“那是煎豆腐,用豆子做的。”青年目光落在翻滚的金黄上,喉结微微一动,“豆子磨成浆,再用石膏点卤,便能凝结成豆腐。中州人靠它弥补肉食的不足。”
“点卤?”锦瑟不解,“像我们西州用酸果汁点羊奶做奶酪那样吗?”
“原理相通,”李缘君点头赞许,“都是让其凝固的法子。中州用卤水,西州用酸果汁,因地制宜,皆为百姓的智慧。”
锦瑟敏锐察觉到李缘君眼中一闪而过的怀念之色。
“你喜欢么?”锦瑟仰头问。
李缘君微怔,随即莞尔:“嗯…是有些旧时滋味。”
锦瑟心中一动,碧眸悄然闪烁。
……
一路漫步,这西州少女的问题层出不穷——为何门口挂红灯笼?为何月饼是圆的?待看见杂耍艺人表演胸口碎大石,还标榜那是西州绝活,她小声嘀咕:
“骗人的……在西州,我们比力气只摔跤,不碎石头,石头又没招惹人…”
这话引得李缘君忍俊不禁。
“李缘君,你害怕我么?”锦瑟看了许久,忽而认真问道。
“为何这么问?”青年笑道。
远处喷火的艺人,不时传来旁观者的惊呼与赞叹。
少女缓缓垂首:“你知道吗?我近来常做一梦,梦里有个老人总说,我是特别的……我的眼睛能决定许多人的生死。就像那晚一样……”
李缘君停下脚步,凝视她明亮的双眸:“那晚你做得很好。你救了我们所有人,不是么?”
“可…你为何从不问我那天的事?”锦瑟摇头,“我和别人不同……那晚若非宋思行及时赶到,我真不知会如何……”
青年却伸出大掌,轻抚她柔软的卷发:“你拥有非凡之力,我却不必过问。正如你知我和思行身怀武功,却不畏我们一般。因为我深信你不会伤及无辜,这就够了。至于你究竟是谁,是不是他们说的‘异类’……这很重要么?”
少女怔忪地看着他。
“——力量本无善恶之分。那些恃强凌弱的,诸如‘竹叶青’之流,即便武功再高,他们也算不得真强者。唯有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弱者免受欺凌,这才是身为强者应当做到的事。所以我说,你做得很好。”
锦瑟听得似懂非懂。这话竟与梦中老人之言隐约呼应,他们似乎都在说“责任”二字,但李缘君的话语总更深奥……
——百姓?
——百姓是什么姓?莫非指一百种姓氏的人?西州人不像中州这样有姓,也算李缘君口中的“百姓”吗?
只听青年转而道:“对了,我那几位西州朋友已安排妥当。明日驼队启程,便可护送获救的姑娘们踏上归途。”
锦瑟闻言,喜上眉梢:“真的吗?那么快?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她喜不自胜,竟扑上前一把抱住李缘君,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青年浑身一僵,面颊瞬间涨红。他好不容易才将少女从身前拉开,往来行人见少女这般大胆行径,纷纷驻足侧目,令青年更是窘迫难当。
他顿了片刻,才哭笑不得道:
“锦瑟姑娘,此地不比西州。若随意与男子亲近,恐惹人非议……”
“……可我实在太高兴了!”少女犹然紧攥他的衣袖,语无伦次,“你不知我们有多想归家,连梦中呓语都是家乡模样……李缘君,多谢你!真的……”
青年揉了揉额角,最终苦笑摇头:“其实我并未做什么…况且,其中亦有你的功劳——”
“锦瑟,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家在何方?若有些许线索,或可托付那边的朋友代为打探……”
“不记得了……”少女倏然垂首,碧眸中掠过一丝茫然。她只记得那片无垠沙海、毡房、草野,然后……是突然闯入的陌生使者冰冷的话语——他们称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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