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方是从一片刺耳的唢呐声中醒来的。他是在农村长大的,熟悉这种红白喜事的专用乐器,刺耳、喧闹,却能表达出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红事时热闹喜庆,白事时极尽哀荣。
他小时候就曾想过,那若是将两种截然的情绪结合的乐声会是什么样的?现在他听到了。
冥婚的唢呐曲有着喜事的调调,却尖锐异常,声调转化间刺耳突兀,仿佛新娘凄厉的哭啸。
“夫——妻——对——拜——”
新娘披盖下的脸色惨白透明,唇色却娇艳如血,被一双双无形的手压着,与那看不清面容的新郎拜了天地,在空无一人的背阴喜堂中,热热闹闹地簇拥进洞房。
阴风吹过,红色的盖头滑落,新娘露出了尸体的真容,从高楼摔下的面容扭曲而碎裂,被勉强拼合的五官倏地落下,下一秒,血红的双眼睁了开来。
鲜红的血泪落下。
“啊——!!”
陈国方在一片惊惧中睁开眼,眼前还残留着刚刚的噩梦中那具尸体的可怖血色。
还好、还好只是梦……
这样的想法刚刚冒头,他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不在自己家中睡着,入目是一副木床的床顶,红色的囍字贴在床尾,白烛燃在古旧的破屋里,在满屋的红色布置中显得格外森冷。
这、这是冥婚的婚房!
陈国方脑中“嗡”得一声,下意识坐起身,却摸到了“婚床”上睡在他旁边的“人手”。
那是一双只剩白骨的手!!
“啊——!!”他几乎连滚带爬地翻下床,床上的喜被连带着卷下床,让他看清了“新郎”的真面目。
正是他给方映秋父母介绍的那位“早逝的晚辈亲戚”!
这一切都不是梦!这场冥婚是真实的!甚至是他一手促成又操办的!!
那、那新娘呢?
他在惊恐中,缓缓低头,视线寸寸下挪,看到了自己身上披着的红色“喜服”。
——这场冥婚的新娘,从方映秋,换成了陈国方自己。
“不、不!”
陈国方伸手扯下身上的喜服,好在这只是在他原本的衣服外面披了一层披挂,轻易地扯下披挂后,他一路往门口狂奔,几乎是扑到门口,想要打开门,却发现门被从外面反锁!
“开门、开门!放我出去!!”
他边嚎叫着边用身体撞门,但门外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砰”地一声轻响,不是他撞门的声音,而是从身后的屋中传来。
但、但屋子里明明、明明除了他之外没有活人了!!
陈国方僵硬地转过头,发现喜堂上供奉的两个牌位,新娘位置的牌位掉落下来,而且直接跨过了将近整个屋子的距离,直接掉落在了他的脚边!!
“啊!!!”陈国方下意识想后退,身后却只有锁死的门板,退无可退!
他颤抖着背靠房门,咽了咽口水,实在不敢用手,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脚,想要把那块诡异的牌位踹远点,却只轻轻一碰,那牌位便突然翻了过来。
红色的墓碑字体猝不及防地刻入眼帘,“新娘”牌位上的名字清楚篆着三个大字。
——陈、国、方!
“嗬……嗬……”
惊恐的气声从陈国方的气管中传出,他连惊叫都已经无法发出,瞪大的双目充满血丝,看上去比死不瞑目的尸体更加可怕。
“陈、老、师……”
更为惊惧的是,在他看清牌位墓碑上的字迹的同一时刻,幽幽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
“谁、谁!!”
门口、门口已经不安全了!!
既然打不开门,门外又传来了声音,刚刚的“牌位”还追着他掉到了这里,陈国方下意识地远离门口这个“危险”的地方,四肢趴地毫无形象地往房间里面爬去。
“陈、老、师……”那声音飘飘忽忽,似近似远,似泣似笑,非人非鬼,根本分辨不出从何响起。
不、不对,声音在、在房间里!?
陈国方立刻停住了往房间里逃的脚步,好不容易站定身体,看向白烛长燃的洞房深处——空无一人。
房、房间里也不安全!还、还是得往外面跑!!
打定主意,陈国方想回去门口继续去撞门。却一个转身间,一个满面鲜血的女鬼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前的女鬼面容扭曲又糊满鲜血,依稀可辩的五官都碎裂成了活人根本不可能有的样子!眼球突出,浊液与鲜血混杂着从眼角流下,黑色的长发批住半副面容,仿佛爪牙般无风自动……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鬼身上穿着标牌是“方映秋”的校服!!!
“鬼、鬼啊啊啊啊啊啊——”
陈国方再也坚持不下去,凄惨的惊叫直接破音,嗓子疼得血腥几乎喷喉而出!
他也已经顾不得屋里屋外,飞奔着想远离“女鬼”,却在转身的一刹那,被“啪”地拽住了手腕。
冰凉刺骨的温度一下子从手腕凉到心底,让他恨不得立刻将自己的手剁了,而那女鬼手上突出骨节卡住他的皮肤,一只几乎只剩骨头的手死死拽着他,力道大到根本无法挣脱!
“别、走、啊。”冰凉的气息蓦地靠近,他几乎能感受到那个女鬼开口间喷出的阴气。
“不、不不不要……方、方同学,映、映秋,放、放过我,放过老师……”挣脱不得,只有求饶。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骚臭的黄水从陈国方的□□落下,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面前的“女鬼”目露嫌弃,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那摊水渍。
“放过你?”女鬼轻飘飘的声音再度响起,尖利又嘲讽地一笑,“陈老师,我也这么求过你……”
女鬼的手一抽一拉,“啪”一下卡住了面前陈国方的脖颈!
“你,放过我了吗?”
手腕处的抓力陡然变大!尖锐的指甲刺破了他的皮肤,鲜血喷溅而出!
“求求老师……放过我吧……”
幽幽的泣声与哭求,是陈国方往日里最迷恋的声音。
他沉迷于那些女学生在他魔爪下逃无可逃,只能被迫顺从的哭求模样。
如今,他终于变成了只能哭求的那一方,“求求你、求求你,方、方、方同学、方大仙……你、你放过老师、放过我……我错了……”
“错了?”又是幽幽一笑,“老师怎么会错?陈老师不是一直说,老师永远,都是对的吗?”
“老师、老师错了,老师不该把你骗到家里,不该、不该把你……”见这女鬼竟然可以沟通,陈国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口不择言地告饶,“求求、求求你,放、放了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一定不会再犯!我、我每年都会给你烧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我找人给你、给你作法……”
面前的女鬼似乎停顿了一下,就在陈国方以为有戏的时候,突然“啪”一声,抓住了他另一只手,随即直接往女鬼自己的“身上”按过去!
陈国方目眦欲裂,却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摸向了她破了一个大洞的腹部。入手都是黏腻冰冷的触感,错乱破碎的骨骼刺破皮肤,让他毫无阻碍地穿过皮肉脏器,直接摸到了空洞腹部中那个尚未成型的胎儿!!
“啊啊啊啊啊——放开、放开!!!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啊啊啊啊——”
在陈国方的惨叫声中,女鬼咧着嘴笑着凑近,“陈老师摸到了吗?是你的宝宝呢……”
“不不不不啊啊啊啊啊——”
这一连串超乎常理的可怕事件几乎将这个成年男人的心智压垮,起先还会求饶两句,到了现在只会惊叫恐惧。
见火候已经差不多,谢柏雅一把扭开陈国方的手,随即在他膝弯处踹了一脚,“噗通”一声,陈国方毫无反抗地跪倒在供台前。
“陈老师……想道歉吗?”她缓缓弯腰,干枯的长发和血肉顺着她的动作掉落到陈国方身上。
听到他的话,本已吓得快要翻白眼的陈国方似乎被震醒一般,“道、道歉,我道歉!!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放过我!!!!”
“这上面,是我的牌位,”女鬼伸手,指着喜堂正中的木板,“老师诚心认罪,我就开门。”
陈国方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听到能开门放他出去,立刻什么都顾不得了,对着喜堂“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鲜血从磕头处流下,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战战兢兢又甚是诚恳地对着那个喜堂——和喜堂后死角处装着的摄像头——一五一十地供述了自己的罪行。
包括是怎么挑选和□□女学生,又在事后诱导她们自杀,在诱导方映秋失败后,再亲手将她从七楼扔下去的所有罪行。
“吧嗒”一声轻响,就在陈国方最后一个字落地时,门口的门锁突然打开。
“老师,请吧。”方映秋笑着,指了指门口。
早已被吓破胆的陈国方根本没发觉任何不对,只看到那缓缓敞开的门口,那是生还的希望在朝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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