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整片山脉都陷入寂静。
小院清雅齐整,侧边便是成片的深林,团团深绿拥着粉墙黛瓦,自有一番浑然天成的峻秀气质。
燕彻站在院里,气息微乱,他阴沉着一张俊脸,手中凛凛的寒刃快刀斩乱麻般砍倒了一排稻草人。
他喘了两口气,缓缓停了下来。
燕彻面容白皙,眉目秀丽,身量修长却不单薄,一条素色的发带束着乌发,衣襟因为运动有些凌乱。
他从袖中抽出帕子,抬手轻轻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发泄了一通闷气,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却始终平静不下来。
一想起江琅,他就生气,心里直泛酸水,燕彻咯吱咯吱地咬了咬牙,狠狠将剑砸入鞘中。
他这辈子大抵是和姓姜的,姓江的都过不去了,一个两个都一堆心思,眼巴巴地往师姐跟前凑,走了一个姜彦,又来了一个江琅。
燕彻嗤笑一声。冷凝着脸,抱着剑,三两下跃上了树梢。月光皎洁无瑕,似一方洁白的玉盘,月色下的山色朦胧,淡淡地拢上一层银纱。
静谧的月色下,他缓缓合上了眼。
在树上睡了一觉,隔日,燕彻并未感到腰酸背痛,反而神清气爽,他翻身下地洗漱了一番,便到了门中的藏书阁。
藏书阁楼高百尺有余,雕栏王砌,巍峨壮丽,来来往往的都是身负刀剑的山门弟子。
才是清晨,路上的弟子不多,凌星几个结伴而行,有些相熟的见他过来,纷纷和他打了个招呼。
“燕师弟,今日也来得这般早?”说话的是位身量高大,容貌疏朗,颇有一番凛凛正气的年轻男修,大抵二十上下,名唤李璎,是牵丝峰峰主的首徒。
那位很得师姐欣赏的江琅,正是李璎的嫡亲小师弟。
燕彻抿抿唇,轻笑着颔首:“见过李师兄。”李璎看了他一眼,忽地沉沉叹了口气,将背上的双刀正了正:“师弟不必多礼。”燕彻侧目:“李师兄可是有心事?”
李璎心绪飘远,渐渐变得愁眉不展:“罢,罢,说与你听也无妨。你也知我那师弟———就是江琅那小子。平日里也是个沉稳性子,最近不知为何,茶饭不思的,整天就知道捯饬自己,连那两把匕首都得磨得蹭亮,若不是鬼上身,便是情窦初开了。唉,真真是愁人。”
李璎身边站着他的二师妹,也是他的未婚妻,名叫许秀意,生得小家碧玉,颇为清秀:“你也别愁啦,那小子也大了,孩大不由娘,他娘还在宣陵呢,哪轮得到你这个师兄操心。”
李璎欲言又止,忽得压低了声音:“我是不该操心,可,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喜欢上胥师妹呀!”
燕彻眉梢狠狠一跳,咬牙切齿地动了动指节。几人倒是没注意到他的小动静,依然自顾自地讨论江琅的少男心事。
许秀意闻言,一惊:“他喜欢胥师妹!?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燕彻不由地抓紧了剑鞘。
纤云峰的庄同肃也在,闻言,十分来劲地凑了上来,从袖中掏出了把瓜子,给几人分了分,分到燕彻时,不出所料地被婉拒了。
庄同肃沉默几秒,无语地撇撇嘴:“爱吃不吃,过了这村没这店了!”说完,他咔嚓咔嚓地嗑了起来,用法术在面前升起一个小纸袋接着瓜子壳:“许师姐,到底是怎么个自讨苦吃法?”
许秀意唉了一声:“你瞧瞧她,冷冷清清的脾性,整天抱着剑就吭哧吭哧地练,闲下来就满江南地跑,逮着妖魔就砍,哪有这些情呀爱呀的心思!怕是先天就缺这一窍,你说江琅是不是自讨苦吃?”
燕彻脚步一顿,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万一,万一师姐真的如许秀意所言没开情窍,先天不通情爱,那他岂不是彻底没机会了?
庄同肃摇了摇头,煞有其事道:“我看不一定,这种,得分人。”才说了半句,他又继续嗑瓜子,听得几人是抓耳挠腮,抓心挠肝。
终于,庄同肃不紧不慢地将瓜子咽了,不知打哪掏了个茶杯,右手也搞了只茶壶,给自己沏了杯茶,继续说:“虽说胥师妹冷了点,但她对兰将师兄可不一样呀!”
燕彻一颗心高高地悬起,猛地提了一口气。
庄同肃:“你们瞧胥师妹,平日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表情,可一碰上兰将师兄,就笑吟吟的,瞧着和朵花似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众人异口同声,都竖起了耳朵。
庄同肃:“说明胥师妹喜欢兰将师兄呀,而且看兰将师兄的样子,也不是无情。”燕彻的面色越听越差,蓦地,他冷声打断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我师姐和师兄是兄妹,哪来的有情无情!”
庄同肃无语:“师兰将是山主在宣陵城墙根底下捡的,空有个兄妹名头罢,一不是血亲,二不是同姓,怎么不能有情?我说燕师弟,你平日里也不是这么古板的人啊?”
燕彻神色冷滞:“于礼不合,与乱/伦无异!”
许秀意见两人差点掐起来,连忙上前劝道:“行了行了,听我一句劝,藏书阁前可切勿喧哗呀!小心白长老发脾气!”
一想到脾气暴躁的白长老,两人的火气瞬间低了下去,几人也连忙噤声,不敢再聊了,在楼前相互辞行,暂时分道扬镳。
藏书阁高耸如云,楼高九重,其中珍藏的典籍古卷浩翰如海。
越往上,藏书便越珍贵,都是历代山主费尽心思从九州各处搜罗的古籍,向来只闻其声不见其名。
因为太过贵重,七楼、八楼仅有内门弟子才可入内,九楼则需要获得山主和长老的准许,私闯者可是要去刑堂领戒令的。
燕彻要去九楼翻阅《青莲真经》,他手中持有胥解忧特赐的令牌,不经上报就能入内,所以守门的神兽很快便放行了。
九楼一片寂静,正中的木窗大开着,朦胧的阳光穿过窗子,照进疏朗整洁的书室,空中微尘弥漫,楼里没有点烛火,唯一的光线只有那缕阳光,陈旧的油墨气味扑鼻而来。
燕彻静静地在阳光下站立了一会儿,阳光无声地驱散了他心中的郁气,他在窗边的一扇绢面屏风后坐下,极轻的取过书案上的青莲真经。
室内只余书页沙沙翻动的声音,连风声都歇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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