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光殿中,帷帐之下。
“你说,若是先帝发现本宫在他最厌恶的宦官身下承欢,他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身下的女子声音很低,婉转千回,恍若爱人间的呢喃私语,可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如刀锋,字字句句插到他心里去。
她明明生了一双再妩媚不过的眼睛,可她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眼角那带着三分鄙夷的笑意,还是刺痛了男子的眼。
他眼眸微垂,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握紧了女子的腰肢,耳畔的呼吸越来越灼热。
女子受不住似的,眉头微微蹙起,强忍着将身体的一股子酥麻压了下去,反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你说是不是啊?”
她有如白玉的手指挑起,划过他衣襟间微微袒露的胸膛,抬起头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九千岁大人。”
男子的眼眸微沉,再次抬起时,已无了方才的情/欲,反而变得一片清明,带着几分冷厉,他缓缓直了身子,敛衣坐在床边,道:“殿下惯常最知道如何惹怒孤。”
身后的女子侧身躺着,香肩半露,一手搭在腮边,笑着道:“九千岁大人着实是冤枉本宫了。”
“嗯?”
男子回过头去,俯身吻上她的唇,女子却险险避开,道:“大人事忙,若是因为本宫耽搁了,倒是本宫的罪过了。”
他也不恼,只一把捏起她的下颌,道:“孤不在的时候,殿下最好老实些,否则……”
她笑靥如花,道:“什么?”
“这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抵不过殿下的性命。”
他说着,见她眼眸微动,方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女子眼底方才的意乱情迷便顿时化作一片清明,冷得如同秋日里的凉蟾。
*
“吱呀”一声。
侍女遣兰抬起头来,正撞上那男子推开殿门。
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他似乎不喜这场景,眉头微蹙,漆黑的眸子便蓦地沉了下来,瘆人的冰冷。
他分明生得不输这京城中最矜贵的公子哥,眉眼冷峻,面容清疏,身形高大,一身气息铮然凛冽,气势迫人。只可惜,他挨了那一刀,便不算是个男人,否则,凭着他的样貌手段,做驸马也是使得的。
遣兰想着,不觉面上一红,又很快低下头去,连呼吸都局促了几分。
“来人。”殿内的女子声音清冷。
那男子听得她唤人,手上微微一顿,眉头轻挑。
他淡淡扫过遣兰的脸,冷声道:“还不进去。”
那声音阴鸷得宛如来自地狱,遣兰不敢不应,可她抬起头来时,他已大步走远了。
遣兰不敢再耽搁,忙应声而入,低眉道:“殿下。”
弄玉一边由她侍奉着将衣衫穿好,一边问道:“陛下呢?”
遣兰心有余悸地朝着门外望了望,道:“陛下早朝后便留了裴大人议政,如今还未见裴大人出宫呢。”
弄玉冷哼一声,道:“裴玄又不知给他出了什么主意,倒难为他听得进去。”
遣兰道:“陛下这些日子……似乎与裴大人走得很近。”
弄玉浑不在意道:“孩子大了,自然不想再受制于人。”
遣兰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便只抿了抿唇,道:“奴婢倒觉得,九千岁大人待殿下的好是出自真心。”
弄玉笑笑,道:“床第之间的玩笑话,说说也就算了,当不得真的。”
她说着,淡淡地理了理头上的钗环,半晌,方站起身来,款款走了出去。
*
陛下所居的九华殿和太后所居的承明殿离得极近,弄玉在前面走着,遣兰便低头在她身后不到半步的地方跟着,她不敢问弄玉要去哪里,却知道弄玉的主意一向是极正的。
否则,她也不会以女子之身庇护着孱弱的六皇子和萧皇后一路走到现在的位置,而自己也成为本朝第一个监国大长公主。
弄玉鬓发轻拢,耳边的步摇微微摇曳着,走在夕阳之下,宛如笼了一层金边,美得令人咋舌。
在距离九华殿不远的地方,她微微站定,抬眸隔着白玉桥看过去。
遣兰未想到她会停下,也不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着了朝服的男子正站在殿前,脊背笔挺,他分明穿了一身红色的朝服,可站在那里,却洁净如雪,那朝服穿在他身上,宛如新雪拂青松。
在看到弄玉的一瞬间,他眉头微蹙,躬身地行了礼,再挑不出半点错来。
那是裴玄。
遣兰知道,若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影响弄玉的心绪,便只有裴玄了。
*
裴玄抬起头来,却见弄玉已不见了。
他刚一踟蹰,便听得耳边传来弄玉的声音:“快到宫门下钥的时候了,裴大人赖着不走,似乎不合规矩呢。”
裴玄神色和缓,眼睫微垂,道:“殿下。”
他素来不屑与她争辩,从前是碍于身份,如今大约是看不上她的品行。
也对,一个委身于宦官的公主,实在不配与光风月霁裴大人说话,更何况,他还是她的妹夫。
“陛下呢?”
弄玉没理会他,只看向不远处的内侍。
内侍忙不迭的走过来,道:“殿下,陛下他……”
“皇姐,你找我!”
年轻的皇帝笑着跑了过来,凑在弄玉身边,道:“我就知道,皇姐总是念着朕的。”
弄玉勾了勾唇,却是笑不达眼底,道:“陛下是本宫的血肉至亲,本宫怎会不念着陛下?”
她理了理他的衣衫,道:“陛下是大人了,怎么还这样冒失?”
皇帝笑着道:“所以皇姐要一直陪在朕身边。”
弄玉揉了揉他的发顶,道:“好。”
皇帝有片刻的怔忪,又很快回过神来,笑得满足。
裴玄静静侍立在一旁,直到弄玉和皇帝想要离开,他才突然开口唤住了她:“殿下。”
弄玉回过头来,淡淡道:“裴大人还有何事?”
裴玄突然跪了下来,道:“殿下,持盈并无过错,还请殿下饶她一命!”
持盈,陈持盈。
原来他纡尊降贵和她说话,不过是为了她那个异母妹妹。
是了,他是她的夫君,自然是向着她的。
弄玉冷笑一声,道:“并无过错?裴大人对于过错的容忍度还真是高呢。只可惜,本宫是个记仇的人。”
她向前一步,逼迫他看向自己,道:“你放心,本宫要的不是她一个人的命。而是……所有人。”
裴玄瞳孔猛地收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很快,从不可置信转为失望,然后,他眼底的光彻底湮灭了。
她喜欢看他从希望变得绝望的模样。
弄玉心里竟有些快意,带着迟来的钝痛感,道:“裴大人还是少管本宫的事,否则,惹怒了本宫,就算是裴太傅出山也保不住你。”
她没再看他,可也想象得到他眉宇之间的厌恶。
他当然恨她,可也没什么要紧的。
皇帝轻笑一声,道:“皇姐,咱们走罢。”
弄玉点点头。
皇帝朝着裴玄一笑,道:“裴爱卿,你快些出宫去吧,别再惹皇姐生气了。”
裴玄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弄玉的背影。
他垂了眸,眼底一寸寸地黯了下去。
*
翌日。
弄玉望着梳妆台前的自己觉得无比陌生,明明她的脸庞还是年轻美丽,可是恍然之间,她便再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从前,他们也唤她“殿下”,却没人像现在这般怕她。
“今日的妆……”
“殿下,可是不喜欢?”遣兰问道。
弄玉摇摇头,道:“无事。”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道:“本宫是否变了许多啊?”
遣兰道:“殿下怎么这么问?可是有人和殿下说了什么?”
弄玉道:“也许是本宫想多了。”
她顿了顿,看向遣兰,道:“你怕本宫么?”
遣兰微愣,道:“怎会?奴婢自小侍奉殿下,殿下待奴婢是再好不过的了。”
弄玉回过头来,仔细望着她,眼底如冰雪初融,道:“你看,连你都不肯同本宫说实话了。”
她自嘲地笑笑,自语道:“可是啊,本宫不得不走这条路啊。”
她母亲虽是皇后,却性子懦弱,不得恩宠,幼弟又年纪太小,担不得什么,便事事都靠着她。
可她不过是个无宠的公主,她能靠谁去呢?
左不过,是靠着他……
她敛了笑意,道:“走罢,该去向母后请安了。”
遣兰觉得她今日格外不同些,想着若是伯英姑姑还在,定能与殿下纾解一二的。只可惜,当初活下来的人是她。
“殿下,您是不是……后悔了?”
弄玉没说话,只是眼底划过一抹凉意,便走了出去。
*
此时刚入秋不久,承明殿中还未生地龙,晨起殿中不见阳光,便又格外阴冷几分。
弄玉握紧了手中的铜炉,手指一圈圈地捻着铜炉的边缘,道:“母后不必劝我了,若是母后闻不惯这血腥味,我便想法子让母后去城外的皇城寺住着,也算清净。”
“安平……”太后叹了口气,她不惯称呼弄玉的小字,反而称呼她的封号多些。
弄玉道:“从前谢氏是怎么对我们的,您都忘了?陈持盈更是罪该万死……”
“可她到底是陛下的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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