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眉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其实按她的年龄，应该还是个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的少女。

她喜穿黄衣，看起来就像一只玲珑的鸽子，但她外表的美好却与性格中天真的残忍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不在乎生命。

更不敬畏生命。

将水手们劝到萌生死意后，带给柳无眉的不是怅然愧疚，而是胸腔之中腾升而出的快感，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

师傅掌握了她的性命又如何。

她也一样可以将别人的生命当做玩具去肆意践踏。

只不过，柳无眉知道她还得表演，她还得装作一副痛苦不已的样子，泪流满面的倒在丈夫的怀中。

两个人瘫软的坐在地上，俨然一对肝肠寸断的痴情男女。

这是他们的舒适区？

洛乌模模糊糊的想，再扭头时，他发觉黑珍珠的脸色好了许多，不再像刚刚一副要吐的样子。

不知道男朋友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李玉函夫妇的情绪看起来很激动，没有人打扰他们，除了帅一帆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站在他们身后的位置。

张三主动上前，和水手们商量了一会，觉得可以先到甲板上去放个信号弹。

万一有路过什么船只，也许就都能够幸运得救。

老沈和大厨原本打算去舱底赴死，但被黑珍珠拦住，让他们一同和张三去甲板等待信号弹。

楚留香和洛乌留在舱底。

“这些泡水的物资恐怕不能用了。”这舱底本来就存放着尸体，经海水这么不分彼此的一泡，就变成了穿肠毒药，说不好这趟航行接下来他们最大的危险是会被渴死、饿死。

楚留香注意到外面的海浪越来越大，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就连天空也落下了雨。

海水越灌越快，从负三到负二只是眨眼间的功夫。

张三回来后和楚留香接连下舱底，将棺材拉了上来，抬到了甲板上。

此时，普通人和武林中人分两波站着，泾渭分明。在张牙舞爪的深海，不管是江湖人还是普通人都心生难以言喻的恐惧。

李玉函和柳无眉不说话，互相搀扶赶紧钻进了棺材里，来阻绝那些来自水手们仇恨的目光。

就算是给了钱，但不能阻止他们不恨。

楚留香说：“你们先下去，把棺材划到远一些的位置，船只沉没的时候周遭会形成漩涡，会将这些棺材也卷入海里。”

风雨渐大，帅一帆、黑珍珠和张三都一一跳进了棺材里。

海面上顿时出现了四具棺材。

张三摸了把脸上的海水，大声问：“那你们呢？”

楚留香也大声回应，“你们先走，我去寻些淡水，水是生命！”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很快就失去了棺材的影子，不过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个火折子，应该是用来给他们留作信号的。

楚留香这时也不再浪费时间，他先将船上剩下的人聚集在一起，告诉他们，不远处就有一艘小船会过来接他们，上面的船主是他的朋友。

“对了，还有一个杂役呢？”

有水手说，“那个人方才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投海了。”

风暴还未来临，却又席卷走了一个人的性命。

楚留香心情有些沉重，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你们尽量保证能够飘在海面上，千万不要放弃希望。”

大厨对于生的机会兴致不高，“可是那些遗体却带不回去了。”

楚留香见洛乌要说什么，他握住少年的手，微不可察的摇摇头，声音温和有力，“只要活下去就会有转机，经常出海的人都知道，这浪流有固定的轨迹，也许某一天你们在东海可以看到他们回到了家乡......”

“还请耐心等待。”

等这些水手们和两个厨子联合起来制作简易木筏时，楚留香悄悄的拉起洛乌的手，走到了马上要漫到甲板上的船舱入口。

他看了看洛乌，发觉少年也在看着他。

楚留香目光越来越温柔，“现在，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

谜团。

诚然楚留香的一生大约都是围绕着谜团在跌宕起伏，但是眼前白发琉璃瞳的少年，带给他的又岂止是这一生最大的谜团可以比拟的。

少年的疏离冷淡、懵懂迟钝，对待他时，那些啼笑皆非的举动。

别说香帅没发现，那些笨拙的占有欲，那些拙略的引诱和邀请。

他时常产生一种冲动，却不得不在少年眼眸里倒映的影子里忍下来。

忍下那些肆意生长的，让楚留香时而想笑，时而叹息，时而无奈，时而恨不得把人抱起来亲一口的情感。

洛乌已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美丽存在。

那美丽精致的脸庞和那双让人移不开眼的琉璃色眼眸，若不是周身清寒冷淡的气质压着，定会引来更多的窥探和侵扰。

见过洛乌的人，第一眼，只会将他奉为冰肌寒冷的玉上美人。

哪有凡夫俗子胆敢肖想他笨拙可爱的一面。

楚留香珍宝般的将这些细节收集起来，深深压在心底。但毕竟他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他愿意耐心的照顾着少年，期待着对方心神完整，真真正正看到他楚留香的那一天。

这可真是一种磨人的等待啊。

楚留香叹息。

不过这不影响他的脑子里充满想象，想象力足够丰富的人仿佛已能够凭借这些满足自己。

再说他实在很擅长延迟满足，带有欣赏和耐心的心态去看待周遭的一切，故而他那双永远深邃永远狡黠永远充满好奇心的眼睛，总是能看到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少年的存在，就仿佛上天给予他的一次邂逅，一个奖励。

楚留香忍不住勾唇，根本压不住微笑起来。

阳光如温暖的吻，落在他的鼻尖，又向下轻触他的唇。

此刻，美酒佳肴都在身侧的矮桌摆放着。

远处有他喜欢的秦淮乐声，近处摆放着他从各地收拢而来的各色收藏品。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惬意。

楚留香本就是个善于享受的人，他那双极擅亲吻的双唇微启，仿佛想要那温暖的所在靠的更近一些。

又或者，他期待的其实并不是这种温暖。

那他的期待究竟是什么？

触之清寒冰冷，定能驱散此刻的炎热燥意，若是他睁开眼，定能撞进一片充满爱意的眼眸中，对方也定会专注认真的念着他的名字。

“楚留香。”

这是他的期望。

“楚留香，香帅？！你可醒醒吧，这可不是你的软玉窝，没有人帮你划棺材！你再不动，我们就要离你远去了！”

洛乌看着他，他好像感觉到男朋友喉咙紧缩，咽了一下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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