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褚寻烟乐呵呵地笑着，弯起眉眼。

谭三找过来，这对她而言是不出所料的事情，所以褚寻烟并不慌张。

如今谭三这般生气却依然在这里好好说话，便足以说明，她已经中毒，用不了妖力。

褚寻烟放下手中筷子，拱手道：“和谭姑娘相比，戚某自然称不上有什么好本事。”

谭三冷哼一声。

褚寻烟冲小二招手道：“劳驾给这位姑娘上一副碗筷，再添一碗米饭、一壶茶。”

“你竟还有心情在这里吃饭？”谭三见褚寻烟仿佛看不见她的怒火一般，皱眉道，“你真当我是在夸你吗？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褚寻烟从后背取下一张符纸，扔进自己的茶杯里，符纸在茶水中瞬间失去效力。

谭三的声音因为褚寻烟的这番动作渐渐弱下来。

褚寻烟微微挑眉：“若非我留着谭姑娘藏于我身上的定位符，谭姑娘又如何能这般顺利地找到我呢？”

谭三恍然：“莫非你在这里，是专门在等着我来？”

褚寻烟但笑不语。

此时小二按照褚寻烟的吩咐把添置的东西全都端了上来。

褚寻烟为谭三盛了一碗汤：“想必谭姑娘劳累一天，也饿了，何妨坐下来吃一口，休息休息，缓一缓疲乏。”

“你以为我和你一般法力低微，到现在连辟谷都无法做到吗？”谭三柳眉倒竖，质问道，“别扯这些闲话，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你居然给我下毒？在什么时候？”

褚寻烟倒是没否认，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汤，才淡淡道：“下毒就下毒，还要挑时间吗？”

***

实际上，这毒是褚寻烟今天发现谭三骗她来海底之后、借口要谭三将定金退还给她的时候，趁机抹在谭三的手和脸上的。

那夜在寂风港的绮珠轩与谭三详谈渡海方案，褚寻烟不仅发现谭三女扮男装，还察觉到，谭三绝不是一般种族的海妖。

褚寻烟以前做宗门任务捉妖时，偶尔会遇到并不常见的妖怪。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若是妖怪过于冷僻，对之一点都不了解，此种情况之下，不宜操之过急，贸然出击。

她通常会去宗门藏书楼文津阁里翻查各种介绍妖怪的古籍。

也许在哪本古书的边边角角，会藏有那么一两行小字，只寥寥数语，便将这妖怪的习性、特点以及命门，介绍得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其中，《万妖全书》是她常用的、十分趁手的妖物识别工具书，基本可以覆盖大多数修真界的妖类。

褚寻烟见谭三的第一面，差点便中了谭三的魅惑之术，饶是她识海中有血莲护体，当时也失神被硬控了一秒钟。

此外，谭三一直不离身的那支玉笛，应当就是其法器。

会选择当音修的妖，一般其天赋中所擅长的技能基本上都是精神攻击。

根据《万妖全书》所述，世间诸妖，海妖貌最盛，而在海妖当中，容貌最美的，当属鲛人族。

纵观群妖，既擅长精神攻击，且具有魅惑天赋，同时还拥有绝世美丽皮囊的海妖，似乎也只有鲛人一族。

而还有其他细节，都在佐证着谭三就是鲛人的这一论断。

在谭三的珠宝摊上，品质极高的珍珠跟不要钱似的，随意被堆放在摊位的推车之上。

这对普通修士而言，略显奢侈。

但鲛人哭泣，眼泪便可化为珍珠。

鲛绡质地轻薄，却十分坚韧，并且沾水不湿，其价值可达千金。

而褚寻烟那晚在寂风港夜市和绮珠轩分别见到谭三时，谭三身上穿的，是两套不一样款式的衣服，皆由鲛绡剪裁制成。

甚至出海后这些日子以来，谭三每天穿的鲛绡衣裳基本上都不重样。

而鲛人本身就会织绡，对于其他人而言很难得到的绡纱，鲛人自己就会做。

所以褚寻烟虽然并未见过鲛人，但综合各方面的线索来看，足以推测，谭三有极大的可能性就是鲛人族。

另外，褚寻烟以前查找其他妖怪的资料时，曾经意外读过几篇有关鲛人的文章，其中讲述的是鲛人族的历史和现状。

妖族修士与人族修士的境界等级划分并不相同。

妖族修炼，需要经过聚灵、通智、锻体、炼骨、妖丹、化形、凝魄、神游、淬体、破虚、渡劫、大乘这些阶段。

但鲛人族和其他妖族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鲛人族生来便是人身鱼尾，具备一半的人形。

因此鲛人族不需要像其他的妖一样要从聚灵、通智开始修炼，而是可以直接从锻体、炼骨开始。

与此同时，鲛人族要付出的代价便是，他们的武力值天赋很低，即便修炼到很高的境界，也只是提升精神力，但在暴力打架这方面并不擅长。

鲛人的天赋全在美貌、魅惑幻术、精神攻击这几方面。

因此，若是遇见鲛人，可千万不能被其美丽的外表所迷惑。

海洋之中海妖众多，鲛人族虽然武力值很低，但毕竟是妖兽，对人类而言仍旧十分危险。

鲛人最擅长魅惑人心，继而使人失去神智和战斗力，便可趁机将人吃掉。

但为何如今修真界基本上见不到鲛人呢？

据说，修真界和人间不知从何时起，便一直流传着各种各样有关鲛人的传说。

鲛人的肉，食之可以增长寿命，甚至让人长生不老。

用鲛人骨熬制的油膏，可用于燃烧长明灯，万年不灭。

类似的传闻有很多，不一而足。

所以对鲛人的猎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十分盛行。

由于能有机缘修炼到高境界的鲛人很少，低境界的鲛人即便有精神攻击力，其对修士识海造成的创伤也十分有限，所以鲛人并不难抓。

甚至人间皇族有人秘密豢养鲛人，当作狎玩的宠物。

可自那番大肆杀伐以后，世上的鲛人族便日渐稀少，几乎绝迹。

起码褚寻烟在过去活的这二百二十年间，她就没有亲眼见过鲛人。

鲛人对她而言，其实也只是书册与传说中才会出现的生物。

所以如果谭三果真是鲛人，也难怪她要谎称自己为鲤鱼妖。

不过，根据褚寻烟对谭三的观察来看，谭三定是族群中最爱美的那只。

她甚至怀疑，谭三之所以女扮男装有诸多破绽，也不过是因为谭三不想用平庸的面容遮盖自己的美丽脸庞。

只是，鲛人身份虽然可叹可怜，也并不代表谭三就是无害的。

贸然与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修士一起渡海，总还是需要做些准备，防范一二。

褚寻烟给谭三下的这个毒是在寂风港制成的。

寂风港的修士们临海而居，平日里，在海岸线没被封锁的时候，经常有当地修士出海打渔，胆子大的修士甚至还会下海寻宝。

一次两次虽然平安归来，可出海的次数多了，总会遇到海妖。

因而寂风港一直有专门的店铺售卖针对各类海妖的毒药。

从寂风港出发前的那个白天，褚寻烟离开客栈后，在城内茶楼、瓦肆、食肆这类人多的地方隐匿，以躲避巡卫的搜查。

在这种消息最是灵通的场合，随便一打听，便能知晓这类店铺都开在城内的什么地方。

只不过，如今基本上没什么修士见过鲛人，即便有，也不会出现在这市井中做小生意。

是以褚寻烟一家家找过去，却都未能找到有店铺售卖针对鲛人的毒药。

好在褚寻烟的储物袋里装着许多修真典籍，其中自然涵盖医修们所撰写的丹方、毒方汇编类著作。

那天她花大手笔使用了一张云隐符，隐身躲在茶楼里一处无人的角落，翻遍储物袋里的医书，终于找到一副专门针对鲛人的毒方。

那本医书孤本的撰写者应是六七百年前便已经作古的一名医修。

他那个年代，鲛人在海中还不算少见。

该前辈在毒方后面详细记录了毒方的来源。

据说那位医修四处云游，有一段时间旅居在海边，那天他正在海边的沙滩上望海静心，思考一剂丹方的配伍，忽地听闻海面上传来一阵天籁歌声，接着便神志不清，如同痴儿一般，直愣愣地朝海中走去，直至被海水淹没。

幸运的是，当时有一位修士在海上打渔，恰好经过此处，及时将这位医修捞了上来，医修这才免于命丧鲛人之口，得以捡回一条命来。

那救人的修士世代住在海边，随身携带着各类应对海妖的药物，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颗清心凝神的药丸喂给医修，之后医修才恢复神智，不受那歌声侵扰。

接着那修士带着医修顺着海上这诡异的歌声找过去，医修这才发现，竟是一只鲛人坐于海边礁石之上，袅袅而歌。

那修士为了惩戒这只鲛人害人性命的行为，便给其用了毒，这只鲛人的妖丹被封，歌声也不再具有精神攻击的效力。

之后，那位仗义相助的修士离开之前，将自己这专门针对鲛人的秘制毒方赠予医修，于是医修便将其细致记录在自己的方剂学笔记当中，以供之后翻找察看。

这位前辈医修在毒方后面还添加了自己对此毒方的思考，并且补上了一个解药的方子，足见其医者仁心与医术之高。

读到此处，褚寻烟十分感佩。

许是这笔记被医修前辈装于自己的储物袋里，他死后被后人捡得，这才在市井中各处流传，但因为封皮过于简朴破烂而无人问津，倒是让她意外得来，捡了这个便宜。

当日褚寻烟在缥缃斋里买的书实在是多，她想优惠一二，那店家不愿降价，便将角落里一大箱没人要的旧书册打包送给了她。

褚寻烟在那许多书册中翻查到这本笔记，并看到鲛人毒方时，才对和谭三一起出行稍微安心一些。

毕竟谭三是凝魄期的妖修，即便不擅长打架，其精神攻击和幻术却万万不可小觑，所以褚寻烟不得不防。

不过配置毒药并不容易。

拿到毒方之后，为了不引人注意，褚寻烟未到本草阁抓药，而是辗转跑了好几家寻常药坊，在每家店里都按照治疗普通病症抓的药，这才把毒方和解药所需的药物分别配齐。

之后她找了一处无人的巷尾，将她需要用来制药的那些草药分别挑出来，按照毒方以及毒方之后附着的解法，配置好这专门针对鲛人的毒药与相应的解药。

不过，褚寻烟对谭三的猜测也有可能是错误的，或许谭三就是鲤鱼妖，一切都是她多心了。

抑或是说，谭三也有可能是其他种类的海妖。

总之，为了以防万一，褚寻烟根据对谭三的观察，对谭三最有可能是的妖类范围进行大致的划分，回到一开始那家专门售卖海妖毒药的店铺，买下几种可以应对各类海妖的毒药。

由于妖的形态和身体结构与人类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妖族的妖丹修炼之法和人族修士的金丹大道也并不相同，所以这些专门针对海妖的毒也只对海妖有效果，对人族并无伤害。

妖修在修炼时，需要通过吞吐日月之气的精华来提升修为。

其中，大多数海妖需要吸收的是月华之气。

那么，针对海妖的毒药大体而言便主要作用于妖修的妖丹，通过封住妖丹来抑制妖类对月华之气的吸收和利用，使妖无法调动妖力。

而鲛人的武力值天赋本来就很低，鲛人最擅长的是魅惑之术和精神攻击，因此针对鲛人的毒药只压制妖丹是不行的，还需要抑制住鲛人的先天精神力。

褚寻烟提前准备毒药，并不是想伤害谭三的性命。

而是万一谭三要害她，她能在关键时刻反制谭三，封住谭三的妖力和精神力，让谭三有所顾忌，不敢乱来。

从寂风港出发之前的最后时刻，褚寻烟将购置的所有毒药和她制作的毒粉混合在一起，放入荷包之中。

其中针对鲛人的毒药量最大。

这样，无论谭三究竟是什么海妖，都会中招。

原本这几天航行于海上，并无出现任何不妥。

哪料到谭三竟然利用她，以她为饵，将她骗来这海底。

今日谭三将定金灵石退还给她的时候，褚寻烟顺理成章地取下挂于腰间的荷包，将谭三往地上扔的那些下品灵石一个个接住，把其放入荷包里，顺手捻起毒药粉末，藏于十指的指尖。

这种毒药无法作用于人族修士，可一接触到妖的肌肤，却会迅速渗透进妖的外皮。

最后谭三打算扔那个上品灵石时，褚寻烟故意一把抓住谭三的手，一边说话吸引谭三的注意力，一边抚摸谭三的面颊，这都是为了将毒粉下到谭三的身上。

当药粉经由她的指尖抵达谭三的手和脸，这毒药便顺着谭三的皮肤肌理渗透进其血液经脉之中，进而作用于谭三的妖丹和大脑。

在琼珠渡城外，谭三跳出怒澜行云匣时曾突然踉跄，险些引起守卫注意。

算算时间，当时这毒药的药效应该便已经开始发作。

只是那时候显露出来的症候轻微，谭三没有察觉。

现下看谭三有如此这般大的反应，连平日里不离身的玉笛都收了起来，想来她的精神力是被抑制住了，发挥不出音修的能力。

这般看来，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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