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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五章-落下黄金的山坡

如萨兰切尔所说的那样,修林格·杜鲁门只是一个不太入流的巫师,甚至,将他称为巫师已经算得上是一种抬举了。修林格天生有些结巴,他连说话都磕磕绊绊的,需要被唱诵出的巫术咒文对他来说更是难如登天。徒有巫师的天赋却无法施展巫术的修林格在杜鲁门中是个异类,他难以融入这个由巫师组成的家庭,天生的残疾也使他在面对其他人时感到自卑。此情此景下,修林格最好的朋友是那些被围在杜鲁门庄园角落、终有一日会被吃的家畜。他和鸡和鹅呆在一块儿,圈养在围栏中的野猪熟悉他的气味。在此之余,修林格将许多精力都投入了写作上:正因他难以通过话语表达自己,修林格·杜鲁门偏爱通过书写来阐述自己的内心;或许是因为他不常表露自己的情感,他所书写的东西既不直白也不明确。修林格写下的东西总是很隐晦,词句间没什么关联,段落却又相互照应。比起巫师,修林格·杜鲁门更像是一个诗人:一个迫不得已选择成为诗人的诗人。

许多杜鲁门都会阅读修林格书写的东西,他的文字在虚幻和真实中达到了一个平衡,年轻的巫师们能通过这些句段从日复一日的巫师生活中脱离出来——修林格的文字于杜鲁门而言是一种弥足珍贵的消遣。或许对于她们来说,他的文字远比他本身更惹人喜爱、更具有存在的意义。

但若是让修林格自己评价,他必然会称,自己既不是诗人也不是巫师,他只是个会行走的枝丫而已。他是野鸟的栖木,是能让动物安定地休憩在脚边的一棵矮树。修林格对动物有超乎寻常的吸引力,时常会有受了伤的、被追的、又或者只是单纯感到饥饿疲惫的鸟自发地落在他的窗棂上以寻求庇护。

难以学习巫术的修林格担任着和村民交易的职责——毕竟,杜鲁门一家再怎么闭门不出也是需要生活的,杜鲁门通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出年轻人向村民收购食物、日用品、药草,以及最为重要的巫术材料,修林格负责在这个过程中给自己的姐妹们打下手。虽然活儿繁琐又微小,但修林格相当喜欢这份工作:他能在采买东西的间隙在村里晃荡,能观察村民们在前院和后院养的鸡鸭牛犊,看认识的狗在他靠近时欢快地摇起尾巴。这样的日子直到修林格十五岁为止,在他十五岁某次一如往常的午后,他跟着姐妹们出了门,却没能跟着姐妹们回来。

“没能回来?”正在铺床褥的加尔文不由得发问,“他是逃走了吗?”

萨兰切尔皱起眉来:“真奇怪,为什么你会用逃走来形容?这话说得好像我们家是个牢笼一样。”

“说不定确实如此呢?”奥尔加边书写着边说道,“修林格自己不也曾经写过,杜鲁门里的生活让他喘不过气,大家过于关照他了,以至于他无所适从。”

萨兰切尔挑了挑眉,她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然后接着道:“总之,他不是逃走,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是迷了路。修林格说,当他在村庄里逛完、准备回家的时候,他看见天上有鸟在挣扎着往下落。修林格意识到那只鸟应该受了伤,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冲向鸟坠下的方向。他着急地望着天空,却忘了记住脚下的路。当他在森林间找到那只坠落的鸟时,他已经彻底迷失在了森林里。”

加尔文坐在自己还没铺好的垫子上——他似乎打算就这么全心全意地听故事了——在拍走爬了自己手臂上的虫子后他问:“其他杜鲁门没有找他吗?”

“找了,当然找了。杜鲁门对家人的爱护在你看来可能都有些过度了——她们甚至给村里的每个人都发了赏金,以此恳求那些会往返于森林中的猎户找找她们的亲人,恳请在林中采集草药的女人们留意她们的孩子。”萨兰切尔打了个哈欠,“除此之外,杜鲁门自己也有在找他,可修林格从未施展过巫术,巫师们无法通过寻找巫师脉络中残留的痕迹来寻找他;同时,那段时间几乎没有下雨,土地极其干燥,村民们没法在土地上找到他的足迹。最后,大家只能寄希望于猎犬。但可能是因为平日里修林格太常和动物待在一块儿,猎犬在闻了修林格的衣物后要么在村庄的小径里兜圈子,要么把人们带到家禽身边。杜鲁门足足找了半个月,可她们依旧没能找到任何有关修林格的线索。在这之后,大家只好放弃搜寻:修林格什么都没有带,他独自一人迷失了方向,且在十四天里杳无音信。这样一来,他几乎算得上是死了。”

加尔文瞪大了眼睛,他显然没想到故事竟然是这样发展的。

不过,萨兰切尔接下来的话驱散了加尔文心中因死亡而泛起的阴霾:“在修林格失踪的一年后,他回来了。他敲响了杜鲁门的大门,当人们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时,发现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脏得不行,还散发着野兽的气味。面对亲人的问询,修林格如此解释自己这一年的来经历:他说,自己在野外受到救助了一只能口吐人言的鸟,它伤得太过严重,以至于自己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才逐渐治好它。”

看着满脸难以置信的加尔文,萨兰切尔对他点点头后接着说:“好了,我知道你对此感到错愕,其他杜鲁门也是如此。杜鲁门根本不相信修林格说的话,毕竟修林格并不懂得如何分辨草药,过去他能救护那样多的小动物,只是因为有长辈替他分辨药草而已。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真的挽救一只重伤的、从天而降的鸟儿呢——甚至是一只口吐人言的鸟!这更是闻所未闻的事儿了!”

奥尔加接着萨兰切尔的话往下说:“但大家没有谴责他说了谎,也没有表现出对于他的不信任。大家虽然感到不解,但这种不解只是被大伙儿埋在心里。最终,一位精通药理的杜鲁门说出了一个大家较为接受的可能:她说修林格或许是遭受了巨大的孤独或者是病痛,他因此产生了臆想和幻觉,并信以为真。大家因此更加照顾修林格。但这种照顾反而让修林格感到恐惧和无地自容,最后,他磕绊着质问大家为何对他这样关怀备至。既然他问了,那大家只好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否在外过得过于糟糕,以至于他产生了幻觉。听了这话,修林格突然大声且流利地反驳说,不,不,那确实是只会说话的鸟,我给它起名叫乌云;它见多识广,我在它的指挥下帮助它收集草药,而在它好起来后,也是它飞翔在空中替我找到的回家的路!说罢,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剧烈到开始呕吐。当他终于洗净口里的酸水后,他又重新变得结巴了,嘴里的舌像是一块太过厚重的石头。”

奥尔加的话让加尔文察觉到为什么自己的毯子看起来铺得不错、但一躺下就浑身不舒服了——是的,石头,他所在的土地下有一块厚而大的石头!

加尔文拉过毯子试图重新找一块平整的地,他一面重新铺着毯子一面听萨兰切尔说:“是啊。就是在这次之后,修林格从一个结巴的人变成了一个哑巴。他不再说话,而是专心致志地进行着自己的写作。面对这位失而复得的亲眷,杜鲁门们想要关心他,却又不知应该从何开始,最后,她们不约而同地开始看起了修林格书写的东西,试图从中寻找自己能为修林格做的事。修林格写的是自己一年以来在外的所见所闻:他写那只被他描述过的名叫乌云的鸟,写春天在平野上搏斗的公鹿,还有从山间倾泻而下的泥构成的河流,等等等等。修林格写得很认真,他事无巨细、笔耕不辍地写,以至于大家开始猜测,修林格是否真的在丛林间遇到了一只通人性的鸟。虽然这事听起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但试问,难道杜鲁门家族和巫师的存在又平凡到哪去呢?”

加尔文轻车熟路地铺好自己的毯子,他趴在毯子上用手撑着头看向萨兰切尔问:“你们先前念的东西就是他写的?”

萨兰切尔点点头,奥尔加停下笔来替她答道:“是的,没错。在修林格死后,他写的东西被后来的杜鲁门当做了睡前故事,我们从小听着他的故事长大,因此烂熟于心。虽然这个故事的组合很新奇——主角是一个难以言语的人和喋喋不休的鸟——但修林格写的是他在丛林间生活的所见所闻,内容本身却极为单调;再加上他写作的风格实在是隐晦而绵长,一般来说,不出五个小节我们就能睡着。”

加尔文愣住了,他重复着奥尔加的话:“在修林格死后……?”

“那不正常吗。”萨兰切尔感到莫名其妙,“任何人都会死的。”

“但修林格也确实是死得有些早了。”奥尔加边说着边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披风,“在回到家的半年后,修林格写完了游记,紧接着他就死了。他的死亡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仿佛修林格回到家只是为了把这段历程留下来而已。当他把自己要说的话借由文字说完,他便毫无留恋地走了。”

加尔文依旧呆愣着,对此,萨兰切尔感到困惑。她坐了起来认真地问加尔文:“你为什么愣住了,这件事于你而言打击竟然这么大吗?”

“啊,算不上打击,只是、应该只能算作始料未及。”加尔文低下头去,他不自觉地将身下的毯子在手里捏成一团,“过去我听闻的故事,一般都不会这样结尾。”

奥尔加和萨兰切尔对视了一眼,萨兰切尔往加尔文的方向挑了挑眉,而奥尔加则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棕发的女人将手上的纸笔放到身边后走到加尔文身旁,她告诉加尔文,毕竟这不是故事,这是一段真实的过去,而所有真实的事物终将是要死的,所有。“今天已经很晚了,”奥尔加将刚刚加尔文捏皱的毯子重新抚平,“你们先睡吧,今晚就交给我来守。”

话音刚落,萨兰切尔立刻表达了反对。加尔文听见萨兰切尔劝导奥尔加莫要晚睡,这对身体着实没有任何益处,这样的活儿交给她就好;而奥尔加则告诉她,为了记录下今天的奇遇,她必然会花上好长一段时间,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将这工作交给她,萨兰切尔也可以好好地睡一觉。她们似乎争执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对于加尔文来说,这都是游离于他以外的事物了。或许是因为先前被沟壑中的材料们所引诱,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目睹巫师的文字时,他重新陷入了那种晕头转向,思绪不断地浮沉着,灵魂和身躯产生了许些错位。

加尔文感觉自己可以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他仿佛注视着一尘不染的天空,看见月亮那由清浅的黄、沉默的白再加上许些灰烬般的色泽构成的身躯。同时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必然是闭着眼的。奇异的是,这种诡谲的状态并未叫加尔文感到担忧,相反,他很平静,就像这天的夜晚一般:三人周围没有鸟鸣,也没有虫声,她们牵来的马也睡下了,四周缄默无声。只是偶尔有稚涩的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加尔文想,奥尔加应当是说服了萨兰切尔。

加尔文不确定自己是何时入睡的,他只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极其不踏实,他在梦的后半程感到了源源不断的风以及呼唤,或许还有沙土,还有些令人鼻头发酸的粉尘。这些东西接连闯入梦,让他睡得心力憔悴。不过,尽管如此不舒坦,加尔文依旧深而沉地睡了一觉——他素来睡得很好,并且前一夜他实在是太累了,因此,哪怕他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一堆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东西,他也没有在中途苏醒或者睁开眼睛。

而在加尔文终于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后,他眼前是一大团黑影。刚睡醒的加尔文有些不解地想,这可真稀奇,一觉醒来竟然仍然被困在夜里。

既然白昼尚未来临,那加尔文决定睡个回笼觉。他散漫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摸索着找到自己刚刚翻开的毯子准备就这么躺下——而正在此时,萨兰切尔猛地喊了他的名。

急促的一声“加尔文”让年轻的巫师吓了一跳,他霍地坐起,然后狠狠地撞到了什么东西。加尔文撞在一大团柔软而坚硬、闷沉沉、仿佛云层一样的东西上,这种古怪的触觉叫他下意识地晃了晃自己不太清醒的脑子。可在清醒过来、并看清眼前的黑色究竟是什么后,加尔文好不容易恢复了运作的头脑再次卡住:他眼前的不是黑夜、不是树桩,而是只巨大、将他完全笼罩的鸟!

身披黑羽的鸟歪着脑袋看加尔文,好像他是一条颇为愚笨的鱼。鸟不大的眼睛——这种不大是和它的体型相比较——随着它的脑袋一齐转着,它眼瞳中闪耀着部分名为“好奇”的人性,这种诡异的反差使得加尔文感到毛骨悚然。莫大的恐惧让加尔文连颤抖都无法做到,他呆滞着同眼前的巨鸟对视,与此同时,鸟也一直在歪着头打量加尔文。它越靠越近,喙几乎都要贴上了加尔文的脸,当这个可怜的巫师控制不住自己的惊恐、几乎要疲软地瘫倒在地时候,有人拨开了巨鸟厚重如门帘的羽翼。

“加尔文!”奥尔加搀起加尔文满是冷汗的手,她用袖子擦拭着加尔文脸上源源不断的泪,“噢,别害怕,没事的……”

“你实在是离他太近了!嘿,嘿!退远点,你这样会吓死人的!”萨兰切尔的声音在巨鸟身后传来。

巨鸟转过头,在萨兰切尔的斥责中,它抬起自己镰刀般的利爪稍稍退远了些。在眼前遮天蔽日的黑色退离后,加尔文终于可以呼吸了。他死死地握着奥尔加的手腕,力道之大近乎要将其掰折;他半倚在奥尔加的身上,眼泪鼻涕都蹭在了奥尔加的肩头。奥尔加没有呵止加尔文的行为,她搀扶着对方缓缓坐到地上,在恐惧的心悸平息了许些后,加尔文才从奥尔加的怀里抬起眼,看向正在和萨兰切尔玩耍的那只大鸟。

此时,加尔文才意识到眼前的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遮天蔽日,它大约只比奥尔加要高上一个头而已;它也并非漆黑无比,黑色的羽翼间隐隐约约有着蓝紫色的光芒。眼见加尔文稍微缓过劲来,奥尔加赶忙对加尔文介绍道:“这……这要怎么解释呢,总之,它就是我们昨夜谈论到的那个修林格在荒野间流浪时遇到的能口吐人言的鸟。”

加尔文的脑袋依旧有些转不动,而精神饱满的大鸟在听见奥尔加的话后一蹦一蹦地跳了过来——天啊,寻常的鸟跳起来确实可爱,但这只鸟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巫师三人都感觉地动山摇的——它蹦到了奥尔加和加尔文身边,然后伸出脑袋,以一种人难以做到的姿态将头拱到加尔文面前。加尔文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再次下意识地把头埋到了奥尔加的怀里,好像自己只要看不见,一切让他惊恐的事物就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看到加尔文的动作后,萨兰切尔一瘸一拐地朝着这边走来。大鸟则伸着脑袋用力地吸气,鼻腔一开一合的,似乎是在嗅闻加尔文身上的味道。奥尔加一下下地拍着不断发颤的加尔文的背部,在感觉到自己被加尔文挨着的衣服变得有些湿润后,她想,加尔文应当又在止不住地哭了。

但在嗅闻了几下后,大鸟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恸的啼鸣,这声啼叫嘶哑而剧烈,好像它目睹了什么无法容忍的悲剧。加尔文都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他看见大鸟退后了几步,并抬起翅膀、将自己的头埋到了羽翼下。“修林,修林!”大鸟这样喊着,“不是修林,只是人而已!修林!”

不知为何,目睹了大鸟悲痛欲绝的哭喊后,加尔文内心对这长着翅膀的巨大野兽的恐惧便消散了。但在看到站在自己身前、明显面露不满的萨兰切尔,加尔文的内心又升起了新的慌张,他小心翼翼地离奥尔加远了些,好让萨兰切尔能近距离地检查下奥尔加因加尔文的拉拽而发红的手腕。

加尔文用勺子敲了敲锅,这意味着他已经烹好了午餐,另外两人可以放下手中的活来吃了。萨兰切尔对今天的午餐非常满意,她的碗里满满当当的全是肉,几乎没有一滴汤。加尔文不满地谴责萨兰切尔,他说自己炖煮的精华都在汤里,你怎么能干吃肉呢;萨兰切尔不以为意地偏过了头,她说你可管不着我怎么吃午饭,而且那汤算哪门子精华了,喝起来全是血腥味。

二人拌嘴的时候,乌云正在奥尔加身旁像只大狗一样用喙把巫神的行囊啄得滚来又滚去。奥尔加没有劝阻它,她叫萨兰切尔给自己也打碗肉来——她要和加尔文如出一辙的汤泡肉——萨兰切尔往她的碗里舀了两块自己偷偷藏起的鸟腿肉,在这时,奥尔加问乌云:“乌云,你吃什么?”

“我吃什么?”乌云的脖颈相当灵巧地动了两下,但它的头却没有移动分毫,“我吃肉,许多的肉,鸟或者狼,鹿还有人!水果和蔬菜我也吃,吃上许多,剥开皮来吃!”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萨兰切尔和加尔文完全不明白乌云具体在说些什么,即便是奥尔加,也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同一只乌鸦打交道。她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碗里没有骨头的肉给盛到叶子上晾凉,她告诉乌云,如果它需要,地上这些肉它可以随意吃。

闻言,乌云一蹦一蹦地从树荫下跳到了篝火边,它歪着脑袋看着地上的肉,这之后,它颇为人性化地叹了口气。乌云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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