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秋,一整个夏季的燥热也渐渐安静,暑退风清,走在路上,只觉得舒爽自然。
刚用完晚膳,杨柯便被李公公叫去了御书房。
皇帝正坐在桌前,脸上红光满面。
“陛下今日好气色。”杨柯走近,顺口夸道。
“柯儿,来,你最会写诗,帮朕参详参详。”皇帝招手示意她上前,视线仍落在手里的绢帛上,那绢帛装帧得极其精致,不像是寻常的奏折。
杨柯定睛一看,竟是一封迎书,正中方方正正地写着几个大字:“册立易氏云舒为宣王妃”。
她心里顿时一乱,只听得皇帝道:“伯喻是朕最心疼的儿子,如今他要娶易家的丫头,这封送往易府的头份聘礼,朕一时不知如何下笔才显郑重,”他抬头看向杨柯,“你替朕琢磨琢磨?”
宇文氏祖上虽有羌族血脉,但历经数代汉化,许多旧俗早已变迁。其中一项,便是男方需以情诗表达对女方的诚挚心意。昔日,迎娶女方时,男子需在女家门前大声唱一首情诗,如今则化作文雅含蓄的诗句,郑重地写在迎书内,传递这份炽热爱意。
杨柯按下心头波动,笑道:“宣王殿下与易小姐郎才女貌,又情投意合,不如……”
“情投意合!朕想起来《诗经》里一句,你们读书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什么弯弯清扬,与你同……赃?”
杨柯轻声接上:“‘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皇帝面露得色:“对!就是这句!岂不比那‘执子之手’新奇得多?”
杨柯沉吟了一瞬,垂眸道:“殿下和易小姐青梅竹马,用‘邂逅’二字,反倒不妥。不如用‘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既含云舒小姐之‘云’字,又道出殿下对她独一份的情在。”
皇帝品咂着诗句,连连点头:“妙!既风雅又贴切,像是他们俩的样子。”
他满意地看向杨柯,“等到了这个月十五,便由你代朕,将这封迎书送往易府,如何?”
杨柯连忙推脱:“陛下别开臣的玩笑了,这可是宣王殿下的大婚吉礼,怎能让臣僭越?”
皇帝摆摆手:“无妨。朕的意思,是让你代表朕,将迎书送达。届时朕自然也在场,你是朕的御侍令,代朕行事,有何做不得的?”
既然没法推脱,杨柯只好答应下来:“陛下说的是,能为宣王殿下送去迎书,也是臣的荣幸。”
皇帝微笑注视着她,眼中有些她看不懂的深意:“伯喻的婚事有你帮着见证,也算是……解了她的一桩心事吧。”
他的心事?难道是伯喻向皇帝请求派她去送这封迎书?过往的思绪如雾霭笼向心湖,从前的梦魇重又复现开来。但她并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细究,于是朗声道:“宣王乃陛下爱子,我们做臣子的,也乐见宣王喜结连理。”
日子一晃便到了十月,伯喻大婚之日在即,满城都挂起了红灯笼闹喜。
杨柯随着皇帝的车辇一齐到了宣王府,王府门前早已车水马龙,朝中百官皆来庆贺,一派喧嚣鼎沸。
此次婚礼设在后花园的安善堂内,出门便是蝠池,蝠池连接着府中最大的湖景——方塘水榭。
吉时将至,宾客盈门。
在皇帝目光示意下,杨柯缓缓起身。众人屏息凝神,注视着她手捧印书,一步一步,走向厅堂中央的新人。
新郎一袭红绸缎袍,艳红将他白玉面庞衬得意气风发,新娘一袭金缕凤袍,灿金将她秀靥琼姿映得雍容端丽。
杨柯在伯喻面前站定,双手将迎书递上:“殿下,此乃陛下亲允,送往易府的迎书,臣奉命送达。”
伯喻抬起双手,他的指尖极轻地擦过杨柯托着绢帛底的手指,触感一如从前般微凉如玉。
杨柯的手指蜷缩了一瞬,随即又强自舒展。抬首,迎上他的目光,尽力让笑容显得真诚无垢:“祝殿下喜结连理,与易姑娘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伯喻的脸上展出宣王独有的微笑:“多谢杨大人吉言。”说到第三个字时,他的眼底忽闪过一丝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笑意覆盖。
二人目光相接的刹那,时间凝滞了一息。他眼中,映着满堂的红色,也映着她此刻微笑的脸。
很快,伯喻率先移开了视线,微微颔首,将那封迎书郑重地握在手中。杨柯亦垂下眼帘,敛去所有情绪,恭敬地退后半步,将这方寸之地重新让给今日真正的主角。
看着他和他心爱的人对拜高堂,杨柯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伯喻对她来说,像是白雾中的一道身影,她在茫茫中接近,也在茫茫中失散。伸出手掌想要攥紧,但最后留下的,只有沁透肌骨的凉意。
而宇文泰,则像一座沸腾的熔炉,只消靠近,便引燃她心底的荒原,腾起熊熊烈焰。正是这场大火,将她那颗濒临沉寂的心,彻底解救而出。
今夜的月色正好,圆如玉盘,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对新人献上无声的祝福。
趁着无人留意,杨柯悄然起身离席。她沿着蝠池一路向前,穿过与岸边相连的九曲回廊,走到了方塘水榭中央的湖心亭内。正欲坐下,忽听身后一声轻唤:“阿柯。”
杨柯转头一看,见是公孙瑶,展颜一笑:“姐姐,您也来了。”
“厅内喧闹得紧,我透不过气,便出来寻个清净。”公孙瑶手持一把折扇,扇面上寥寥几笔勾勒着秋日残荷。她手腕轻摇,扇底凉风送至杨柯脸畔,带来一阵清凉。
“姐姐不去给殿下敬酒?”
公孙摇摇头:“伯喻虽爱喝酒,但他向来厌恶虚与委蛇的应酬。今日来的大多是朝中大臣,推杯换盏,不过是应付罢了。我再过去凑热闹,不像是好友会干的事情。”
杨柯开解道:“大婚之日,难免如此。”
“是啊,”公孙语气中带了一丝调侃,“喝多了,才好入洞房。”她手上扇子的风又拂了过来。
想起伯喻平时以酒作水的习惯,杨柯道:“伯喻酒量极好,那些人恐怕灌不倒他。”
公孙笑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清楚得很。不过席间人数众多,恐怕超过百人,一轮轮来回折腾,我看他也难免不醉。”
“醉不醉的,有什么关系呢?”杨柯转头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安善堂,“只要他今日开心就足够。”
公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方才见你亲手将迎书递予伯喻,这是你自己的意思?”
杨柯坦然道:“自然不是,是陛下安排。”
“怪不得。”公孙了然,手中折扇悠悠晃动,想起了另一件事,又道,“尚书局的姐妹们,都很感谢你。”
杨柯正色道:“我向陛下请命,也不为别的,只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得偿所愿。”
公孙的眼眸瞬间暗淡了下去,她转过头,看向远处幽暗的湖面:“是啊,但有些人,即使心中有情,也注定孤身。”
杨柯以为她想起了清漪,温言安慰道:“或许……情深也不一定要朝厮暮守。一生能得遇此心此人,已经足够。何必在乎未来?”
公孙忽地轻笑一声,侧目看她:“阿柯,有人曾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杨柯眼睛一亮:“哦?是谁?”
公孙并不回答,只是笑了笑,又道:“伯喻在府中种了满地的紫菀,你见到了吗?他这人哪,还真是风雅入骨。”
杨柯笑道:“殿下难道不是向来如此?不过那片紫菀,我还未曾见过。”
“没见过?”公孙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目光深深,“……可惜了。”
杨柯疑惑道:“姐姐为何这么说?这宣王府内终于迎来了殿下心仪的人,鲜花配美人,哪里可惜?”
公孙只是摇摇头,不再言语。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便一同回到席上。皇帝此次低调,亲眼见证爱子拜堂后便早早回宫。此刻厅堂内,仍旧觥筹交错,往来如梭。杨柯与同桌宾客酒过三巡,也觉气闷,准备起身离开。
“阿柯。”刚步出安善堂,沿着蝠池边的回廊没走几步,便见宇文泰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月洞门下。
杨柯见他身后并无随从,又像是从府内深处而来,略感诧异,于是问道:“阿泰,你怎么在这儿?”
宇文泰神色自若,随口答道:“父皇命我替他取件贺礼,刚送到内堂。”
杨柯走近,打趣道:“伯喻成亲,你们兄弟二人难道不多喝几杯,替他挡挡酒?”
宇文泰唇角微扬,带着几分惯有的慵懒:“我们兄弟喝酒,不拘何时,今日这场面,自有旁人替他应付,不必我去凑这个热闹。”
杨柯挑眉道:“这话听着耳熟。”
宇文泰问道:“还有谁这么说?”
“公孙大人,她和伯喻关系不错,方才也是这般说辞。”
宇文泰了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话锋却是一转,目光落在杨柯脸上:“那你呢?看到他二人今日礼成,心中有何感想?”
这岂不是送命题?杨柯心中微动,坦然迎上他的视线:“伯喻是我心头一段过往,此事我也不想欺瞒于你。但如今,我有了你,他也有了云舒,今日他们喜结连理,我当然是满心祝福了。”
宇文泰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只负手在她身旁站定,望着方塘水榭,微风吹起他鬓角的发丝:“伯喻与云舒,自幼相识。易家执掌工部多年,这十余年间,其势力也渗透户部。伯喻,便是他们着力栽培的一枚棋子。只是如今,这枚棋子羽翼渐丰,也不受人摆布了。”
杨柯心头一震,侧目看他:“你的意思是,云舒嫁给伯喻,并非两情相悦那么简单?”
宇文泰唇边微微勾起:“皇家姻缘,若都是两情相悦,那这宫墙之内,又怎会有数不尽的明枪暗箭?”
杨柯沉默了下来,心绪随着他的话起浮。
宇文泰见她低落,转过身,朝她伸出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杨柯下意识问。
他唇角邪气一扬:“去你我初遇的地方。”还未待她反应,宇文泰一把扣住她手腕,将她拉离了这喧嚣喜气的王府。
今晚是宣王大喜之日,整个京城都弥漫着喜庆的氛围。即便到了亥时,大街上的喧闹之声仍不绝于耳,坊巷市井,酒楼歌馆,人烟阜胜,彩灯点缀在楼阁门脸儿上,连成一条璀璨的光龙。
杨柯的手被宇文泰紧紧握在掌心,看着他的侧影,轮廓分明,身姿挺拔,不由得让她想起了两年前二人在紫英阁初遇时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在想什么?”宇文泰察觉到她的走神,微微侧头问道。
杨柯摇摇头,嘴角却自然地弯起:“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宇文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低笑一声,故意问道:“从前的什么事?”
杨柯坏笑道:“在紫英阁里,高高在上的羲王殿下被我一个小女子追得满楼狼狈逃窜!”
宇文泰斜睨着她,手上加大了力度:“好像是杨姑娘错把我当成凶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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