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隔膜被这道温而柔的轻巧破开。

一点星芒落入赤波，染亮了一片暗沉。

褚玉的赤眸逐渐变得鲜艳，耀如夜间烟火。

他痴愣般地望着师兄，望着面前那抹白月。

几步之遥，前方，背后。

一息之间，竹木和书卷混杂的清香钻入鼻尖，渐渐地，大脑安宁了下来。

师兄，师兄……

褚玉在心里喃喃。

面前那袭白衣依旧直如竹木，连弯折都是极其有棱角而不柔软的。

只见那一头黑发垂落，侧脸温润又不傲骨。

裴褚衣双手合十，眉目低敛下，宛若一尊沉静的玉像：

“褚衣实力不足，经验尚少，暂且担当不起‘为师’之任。”

声音虽不大却掷地有声，如同一声宣告，整个厅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旁的大长老眉眼严肃至极。

而位于正中央的掌门舒眉，沉思了片刻，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二长老抢先一步说去：

“裴师侄说得有些道理……”

二长老装模作样地抚了抚蓄起的小胡须，似乎在表示认同，但下一秒，他提出“建议”：

“既如此，师侄不若以师兄的身份收下他，也算是为苍月师弟、为青竹峰开枝散叶了。”

说着，二长老笑着撇了一眼站在大厅中央的少年。

本还失落着的少年一喜，如得暗示。

他忙忙躬身，心里不由得感谢起二长老的声援，将声音从胸腔里喊出：“弟子愿意拜入青竹峰下，成为裴师兄的师弟。”

褚玉听此不愉蹙眉。

他还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仅有首次见面的人。

师兄说不愿就不愿，竟还如此胡搅蛮缠！

褚玉想要替师兄去教训那个“师弟”，可纵使是他也明白宗门规矩，更明白他的言行会给师兄带来的影响。

于是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原地，克制着自己浓郁的杀气与凶煞的眼神盯视着那人。

大厅沉默了一会儿，他们都在等待着裴褚衣的回应。

不久，只听一道叹息响起。

裴褚衣竟然弯起了笑，他的眉眼微垂，似乎带上了丝谦逊与无奈：

“我知道因为师尊，诸位长老、师叔们都很照顾我、照顾我们青竹峰。

“但是，”裴褚衣声音顿住，话锋一转，语气坚如磐石，“褚衣是万万不能收下这名弟子！”

他骤而抬眸，漂亮的黑眸炯炯，望向面前，更收揽全部：

“我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能力不足，褚衣不愿误人子弟！

“更何况青竹峰上一脉传承只有苍月真人——我又如何能够代替师尊收徒？”

“裴师侄……”二长老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裴褚衣打断。

“师叔不必再说了，褚衣心意已决。”

五长老猛地拍桌称绝，连声赞叹：

“好，好啊！裴师侄当真是个有担当之人！”

二长老脸上和蔼的笑容完全挂不住了。

大长老没有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是不满。

最终，是掌门柔和了眉眼，缓声问道：

“青竹峰一脉如今人数稀少，你当真想好了吗？”

这样轻缓的语气不像是个掌门，反倒更像是个家中包容的长辈。

“想好了。”裴褚衣答得很快。

他少见地收去了一切柔和，只剩下严肃后，那双星眸更加突出，也更不可忽视。

他许下承诺：“至少这几十年内，褚衣不会收徒。”

“至于师弟……”

褚玉正留心听着，下一刻，也在猝不及防间，温暖的大手覆盖而上。

原先平稳的心跳被突然吓得一跳。

以褚玉斜后侧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流畅不失棱角的轮廓，和皎白的衣袍。

冰冷的手不自觉从那温热上汲取着能量。

而后是突兀的一回眸。

眼睛里溢出柔光，饱含包容的黑色将褚玉包裹在内，简直是能吞噬一切的不安。

紧接着裴褚衣又转回了眸去，速度快到褚玉甚至以为刚刚的眼神只是自己的错觉。

还来不及回神，那声宣告已经通过那温朗的声音扩散了开来。

只听白衣仙人郑重再郑重地说道：

“褚衣此生，只会有褚玉一个师弟。”

＊

师兄说过的话都会做到，他从来高风亮节，更不会说谎。

……

褚玉知道，师兄最后说那番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许诺，更是一种安抚。

兴奋与愉悦的神经不断跳动着，但想到自己先前误解了师兄，又觉得羞愧难当，忍不住想把自己埋到泥地里去。

时间临近深夜，褚玉却迟迟睡不着觉。

接连辗转了好几个回合，他一个愤愤地趴倒在了被子上，直接将圆滚滚的脑袋闷在了枕头里。

鼻子被闷得有些堵塞的窒息感，又顽强地被子的缝隙中汲取着新鲜的空气。

这下人是安静下来了，但脑中过于活跃的思绪仍是让他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一个使力，褚玉抱着枕头坐直了身。

因为不断翻动而翘起的墨羽此时杂乱像个鸡窝。

赤色的眸子眨眨，褚玉面无表情垂着头，阴影落下时眼下青黑凸显。

他像是思索、又像是发呆。

过了不久，赤眸的青年突然间站起，紧接着一个跳跃跃下了床。

脚步在地面踩出“哒哒哒”的凌乱声响，褚玉拖着那袭赤色的里衣毫无顾忌地朝外跑去。

……

晚间的风很凉，更没有什么人来往，一般只能听见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万阴之体”的作用下，褚玉可以看见无数鬼怪的幽魂在寂静之中漂浮，听见偶尔传出的几乎无意识的呓语。

虽然比白日的要安宁了许多，但也更加让人唏嘘。

褚玉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毫无归处、没有方向之人，只有这样的人死后才会成为“野鬼”，漂泊无依，更找不到离开的路。

从前褚玉很惧怕变成像他们一样的东西——不过他现在已经有了归处。

心里微暖，脚步就愈快。

他迫不及待了。

再一看，已经停驻在师兄的门前。

此时还没到师兄的睡觉时间，因此房间里还亮着莹莹的暖光。

褚玉望着门。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他只是想着，身体便自己动了起来，送他来到了这里。

等下该说些什么呢？

褚玉不知道。

愧疚是有的，愉悦是有的，庆幸也是有的……

但等不及想出结果，手指已经自动敲下了房门。

“咚咚咚”

三声便止。

褚玉等待着，抿唇，眼神幽幽。

如果数到十，师兄没来，我就离开。

他想着，开始默数：

1，2，3……

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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