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三年,晚秋,细雨蒙蒙。
青灯身着紫色襦裙,手执一把油纸伞,在清水镇的情人桥上翘首以盼。
她在等她的夫君,水云身。
水云身曾是一个自大荒以西求道而来的虔诚的僧人。
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点正在清水镇的情人桥上,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僧人身着不染尘埃的白色僧袍手执佛珠,那双红褐色的眼睛在常年细雨朦胧的清水镇里显得格外温柔,像是串联整个幽州的母亲河谈河一般波澜不惊,他身姿卓然,美若璞玉,气度翩翩,嘴角带着温和的浅笑,眉间却总含着说不出的忧愁。
青灯那时忙于给客人送新制成的伞,即便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貌美僧人惊艳到,但多看了几刻又忙着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然而就在他们两个人即将擦肩而过时,水云身却抬起胳膊拦住了青灯的前路,青灯一个急刹被迫停下,她犹疑着抬起伞,将目光完完整整地投注到这位年轻的僧人身上,看到油纸伞下落下的雨珠结成了一幕水帘,水帘后是一双红褐色的眼睛,正在专注地看着自己。
他的第一句话是:“姑娘,我与你应是有缘。”
青灯当时觉得这句话很老土,想起这个世界里许多仗着学了点仙术就招摇撞骗,骗财骗色的混账修士,对他的印象顿时变得很差,于是连他紧跟着的劝告也没有放在心上,他说:“邪修莫失所有的痕迹在不久前在这里消失了,她一向不是个安分的家伙,你身在局中,万事小心。”
青灯不以为意,并笃定自己是撞见了万万千千的混账修士之一,点了点头,很排斥他没有来由的好心,抱着伞趁着大雨就从情人桥跑了。
然而,事实却真如水云身说的那般,清水镇从那以后就总闹鬼。
远有镇长的女儿失踪,近有隔壁铺子的老板娘犯起失心疯,还有数不尽的少女在偏僻的山野间发现赤裸的不完整的尸身。
清水镇上下人心惶惶,闭门不出,青灯的生意也做不成了。
她向来不信这个,笃定是有人装神弄鬼,远到县衙府投了多次诉状,但衙役们听说案子是清水镇的都不敢管,青灯求了好久,又偷偷塞了点钱,他们这群贪财好色的王八羔子要以前早笑眯眯的收了,可那时怎么也不肯收,最后言辞闪烁地告诉她,这不是他们可以管的。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管什么呀?”他们叹了口气,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李姑娘,你还是多给自己烧点香,指望着朝廷的钦天监能派人下来管吧。”
也有人说:“钦天监受命大夏皇室,怎么可能管我们这小地界的闲事,李姑娘与其求钦天监,不如去求洛阳的明心阁,那是中土仙人汇聚之处,只要有钱,什么都可能做。”
青灯有些绝望,她落寞地乘着马车回了清水镇。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在她原来的世界,可没有这么多神神鬼鬼的事,但是在大夏,人与神鬼共存,像她这样的人反倒成了怪人,她在家中消沉了很久,但很快又强迫自己尽快振作起来,顺应了这个时代的规则,打算筹钱跟着远去洛阳的商队前往传说中的明心阁求一求那些仙人们施以援手。
若真是人装神弄鬼倒还好了,可若真是神神鬼鬼的玩意儿,清水镇这群凡夫俗子毫无招架之力,清水镇的人们对青灯筹钱去明心阁悬赏搬救兵的事不抱有希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又一具女尸出现在清水镇后,家家户户都给出了力所能及的银钱,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青灯身上。
那是青灯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离开清水镇,她跟随着商队翻过山越过水,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平安地抵达到了洛阳,却没有找到能帮她仙人。
明心阁里藏着大夏数不尽的贵人,也集结了四海八荒数不尽的仙人,青灯毫无立锥之地。
——她被完全的无视了。
在洛阳的日子里,她看到了许多远不逊于她曾经引以为傲的现代科技的仙法仙术,知道了四海内外林立的宗门,折腾许久,却连踏入明心阁的资格也没有。
她抱着乡亲们凑来的钱,蹲在街上,自个儿支起摊子,学着明心阁也给自己张榜。
路过的仙人异士见到了,都在笑她,偶有几个不笑她的,却因为她手中的报酬太过微薄、路途太遥远,嫌麻烦没有揭榜。
她在那里等了三天三夜,也没有一个人揭榜,在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名声不显的修士揭了她的榜。
那是水云身。
他慢条斯理地撕下榜,收入囊中,动手拍了拍蹲在地上打盹睡着了的青灯,青灯惊醒,猛然抬头看到了水云身熟悉的脸,他还是那般嘴角带着浅笑,眉间却含着隐愁,一双红褐色的眼睛波澜无惊,安静地注视着青灯,他说:“姑娘,你我还真是有缘。”
青灯瞪大眼睛,心口猛跳,不经意间,他们的因果纠缠到了一起。
第二次相遇不再是擦肩而过,他们相处交流许多,一肚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青灯和一肚子降妖除魔的水云身永远说不到一件事上,却永远莫名和谐地各说各的,水云身虽然在洛阳声名不显,人却远比青灯曾经见过的所有修士都要厉害。
移山填海也好,斗转星移也罢,水云身永远轻描淡写。
青灯想,他这样厉害的人既然察觉到清水镇有问题为什么当时不出手,这对他来说明明很简单。
水云身回道:“我与莫失并无因果,我那时以为她会是旁人的机缘,我无意夺人机缘。”
青灯奇道:“机缘?她是别人的机缘,你就不能阻止她作恶了?”
水云身淡道:“可以,但是麻烦。”
“麻烦?”青灯心头起了无名火,她道,“那镇子里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就麻烦了?!”
水云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良久,问道:“蚂蚁死了,你会在意吗?”
青灯一噎,遍体生寒。
水云身见状,善解人意地给予了青灯消化的时间,许久过后,拨了一颗佛珠,又道:“强大不代表有必须的义务保护弱者。”
“我志不在此,道,亦不在此。”
青灯垂下头,问:“那你道为何?”
水云身不答。
青灯以为这是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本也对所谓的修行不敢兴趣,便再没问过。
青灯觉得水云身三观不正,虽然他愿意揭榜,她心存感激,但是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水云身置若罔闻。
一回到清水镇,人们瞧见青灯真的带来一个强大的仙人,兴奋不已,一拥而上,围住了水云身,青灯却觉得疲惫不堪,在热热闹闹的景象中回到了家睡了很久,等睡醒之后,水云身告诉她,莫失藏在清水镇的某一个人身上。
青灯吓了一跳,水云身又道:“莫失原身是一只飘荡无依的水鬼,她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躯体,不然无以立足于世,只能反复换身体。”
“……那她找到合适的躯体了吗?”
水云身淡道:“没有,但看起来她总算有目标了。”
说罢,向来温和的谈河忽然激起惊涛骇浪,将正走在河边的青灯扑走,青灯不由得惊恐大叫,看着原本在身边的水云身越来越远,拼命地伸出手来想要去够他的衣服,将自己定在原地,不想河里的水却化出数只触手来,绑住了她的四肢,让她动弹不得,她很快被淹没在水中,陷入了窒息的困境,肮脏的河水从她的七窍往里灌,很快地,她尝到了肺腔的血味儿,她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湿冷的水没入了她的身体,她的四肢不受操控,然后身体里逐渐充溢着流动着的灵力,在意识消磨间,她的身体从水中跃起,朝着水云身叫嚣。
水云身一身白衣,不染尘埃,他漫步在波涛汹涌的谈河中,温和的目光变得幽冷,在清水镇遍野的哀声中,死死盯着青灯失去控制的身体,莫失嘶哑的声音从腹中传出,她道:“你一路紧跟着她,不就是看中了她异世的灵魂?你和我一样想吃掉她,占据她的身体,修为更进一步吧?”
水云身嘴上冷冷地啐了一声“蠢货”,手往上一扬,手中的佛珠顿时散落一地,落地的佛珠跟长了眼睛一样朝着莫失飞了上去,脚下的谈河挣扎着从中逃离,在莫失和水云身的拉扯间,最终扬起了海啸一般的河浪,吞噬了整座小镇,哀叫声更加显著,莫失在灵力的拉扯间,惊恐地察觉到自己和水云身之间的云泥之别,不由得惊声喊道:“你到底是谁?!”
水云身无视了她,飞扬在天边的佛珠轻易地穿过了变成利刃的河水,将所有推动一切变数的灵力变做虚无,排山倒海一般的海啸迅速砸下,变成一场倾盆大雨,莫失眼见着水云身的佛珠朝着她砸来,疯狂地寻找着出逃的生机,却发现自己已经毫无招架之力,她抓住青灯胸前的衣衫,高喊道:“夺舍只差最后一步,我若是死了,她也得死!”
与她只有咫尺之距的佛珠骤然停住。
莫失心中大松一口气,作为邪修,她本就是逆天而行,向来擅长在生死线上游走,面对与水云身近乎恐怖的差距,她竟然比寻常修士要有勇气,竟然可以不吓得讨饶,还能跟他讨价还价,她喘着粗气,道:“阁下既然在乎这个毛头丫头,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但我不好容易找到的身体就这么溜走了我也不甘心,不然,阁下借我一点灵力或是三两法宝,让我能够谋得一条生路?”
水云身踩在平静下来的谈河上,望着她,面无表情。
莫失心中一跳,威胁道:“我与这丫头如今性命相连,阁下若要保她性命,还是听我一言。”
水云身的身体忽然从水面上消失了,莫失一惊,惊慌地寻找他的踪影,却见天边停住的某一刻佛珠化作了他,与她仅隔咫尺之距,莫失瞪大眼睛,身体在水云身的威压下不受控的支柱滞住了,眼见着水云身扬起了手,就要不管不顾地朝她扇来,本能告诉她再不跑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了,她的灵身疯狂挣扎,在即将和青灯一起死在水云身掌下前一刻,终于逃开了。
水云身的掌风也停在了青灯的脸边。
青灯失去了控制,意识模糊的她在受到重力猛然下坠前,水云身停在她脸边的手向上一扬,她便整个人滞在了空中。
她的意识在倾盆的大雨中慢慢恢复,迷迷糊糊间她看见自己一直刻意避开的、恐惧的家伙,不染尘埃,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她莫名其妙地哭了。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她本以为水云身不会察觉,但他就是看到了。
大雨滂沱,雷声阵阵,他的声音却像是和煦的清风,又如雨后落入池中清浅的水滴声,总是淡漠、平静、温和,将青灯与死亡擦肩而过后的后怕和委屈给念散了。
他低头看着她,认真地问:“姑娘,你在哭什么?”
青灯怔了怔,望着这掩盖世界的大雨,察觉到自己即便没有打伞,也没有承受一丝风雨,于是毫不客气地拽住水云身永远洁净的袖子,擦了擦脸上、身上肮脏的河水、眼泪、鼻涕,故意把他不染尘埃的一身弄满脏污,然后号啕大哭。
水云身至此留在了清水镇,他说,莫失狡猾随时可能会回到小镇,尤其是回到青灯身边,他得长期看守。
青灯不解,她觉得像水云身这样强大的修士解决一个莫失很容易,根本不用大费周折,但是她的疑问还没有来得及提出整个清水镇就因为水云身的留下而沸腾了,他们因为莫失发现了凡夫俗子的脆弱,也因为水云身的强大而感到安心,他们恨不得水云身永远留在这里,仙人都有千万年的寿命,水云身要是能守护他们世世代代就更好了。
可是,水云身在这里并没有牵绊,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永远的留下他。
他们绞尽脑汁,无数珍贵的礼物不要钱地往他暂住的居所送,水云身加以无视,他每天干的最多的事竟是陪着青灯做伞,他力气不错,手工活也很精细,青灯心虚地将他当作了不要钱的长工。
于是,那时的清水镇总能看见这样一副古怪好笑的景象,卑贱的商户李青灯身后跟着背着背篓的出尘的嫡仙人,而这仙人身后又跟着无数贵人老爷,他们嘴里总是在吹嘘些没用的大话,有些时候事关大夏社稷,有时候跟家里的茶米油盐、官场的蝇营狗苟脱不开,青灯都觉得烦和尴尬,水云身却安然处之。
约莫过了一年,青灯觉得那邪修莫失确实不会再来了,就将水云身从不放在眼里的报酬塞到他的手里,赶他离开小镇。
“你是仙人,”青灯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知道你们有千万年的岁月,无所谓浪费几年,但是仙凡有别,我觉得你还是不应该跟我们凡人牵扯太多。”
水云身不以为然。
青灯又道:“人跟蚂蚁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们说那么多,做那么多,你只会觉得麻烦和吵闹吧?”
水云身顿了顿,低头看她,平静的表情总算了有了波澜,青灯心头一紧,别过头,听到他问:“原来你是在记恨我?”
青灯不想跟他说了,感觉自己越说越有做实记恨的味道,掉头就走,水云身没有像以往那样拦住她,青灯本来担忧的心忽然坠空了。
不久之后,镇子上就传来水云身要走的传闻,青灯蒙着被子,当作没有听说过。
可是到了下午出摊的时候,听到人们兴奋地交谈着说,镇长为了留下这个宝贝仙人,把自个儿天仙似的女儿赔上了。
青灯僵住了。
她明知道水云身这样仙人视凡人如蝼蚁,根本无所谓镇长女儿是不是貌若天仙,可是她心里还是酸涩发苦,她早早的收了摊子,很不是滋味儿地回了家,然后看到了难得狼狈的水云身。
他身上乱糟糟的,皱着眉,身边跟着同样狼狈的天仙儿,以及天仙儿她爹。
镇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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