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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chapter25 虚伪与真实

伊莱莎曾经在跟帕夫太太打鸡蛋时分享过她的发现。

有些鸡是单线程生物,它们的脑子一次只能处理一件事,假如你同时喂它们谷物,又喂它们水,它们就会卡住,不知道怎么反应。

现在呆若木鸡的她也陷入了这样两难的境地,与此同时伊莱莎还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头脑格外舒适清醒——这意味着她需要处理的事又多了一件。

她是应该先感叹“哇!一万英镑”,还是询问“米尔沃顿是谁,听上去有点耳熟”,或者是装傻问“德伯维尔小姐是谁”呢?

伊莱莎·德伯菲尔德应该好好地待在川特里奇,而不是离奇出现在威茅斯开往多切斯特的火车上。

此外,之前一直灼烧灵魂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因为身上到处都有磕碰红肿的伤口,身体的疼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再加上她已经对对这种刑罚产生了适应,伊莱莎竟然没有发现灵魂上的安宁。

不过,夫人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英格兰最后的德伯维尔已经死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伊莱莎的声音依旧沙哑,她艰难地吐出几个词,“我,我不明白。”

不管是一万英镑、杀人还是德伯维尔,她都不明白。

“那我们先从一颗珍珠谈起。”

她一扬下巴,旁边严肃的女管家就立刻会意上前,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绒面盒子,盒子的软垫上放着几颗珍珠坠子。

珍珠只是一般的大小,在尺寸和光泽度上都不突出,它们被磨成了统一的圆润形状,镶嵌着吊坠托,像是珠宝商的推销目录里一笔带过的普通珍珠。

放在有烫金花纹的丝绒盒子里,让人不免想起东方那个买椟还珠的故事,女管家从盒子里挑出一个珍珠,放到伊莱莎的手里。

这颗珍珠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顶部的银扣头,不是简单的夹扣,而是特意做成了叶子的样式,包裹在珍珠上。

伊莱莎把这粒珍珠看半天,试图发现它到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珍珠……海水?装饰?这是从什么项链上拆下来的吗?

但是珍珠项链都是直接在珠子上打孔编起来的,怎么会嵌上坠子?

她肿痛的左手搭在膝盖上,挨着睡衣上的蕾丝和丝带,柔软的触觉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提醒——苔丝,苔丝的衣柜,裙子!

这是她从苔丝衣柜里面翻出来换上的那条裙子上的装饰!

当时时间紧迫,她并没有细看这条裙子,只是在一堆要么颜色过于鲜艳惹眼要么款式复杂不便行动的裙子里挑出了它。

装饰简洁的鹅黄色裙子,没有拖尾没有堆褶也没有像窗帘一样的流苏挂坠,身后用薄纱分层堆成蛋糕裙的样式,再点缀着蕾丝花边,这些珍珠就挂在花边上,被几层轻纱遮挡着,若隐若现。

穿上走动之后她才发现这些小玩意儿,伊莱莎既没时间把它们扯下来,又没有精力再去换一件新衣服,她想着这些珍珠被纱遮挡着,也不算惹眼,就没去管了。

“这条裙子用的珍珠可以编一串三层的珍珠项链了,”夫人微微一笑,“没有哪个淑女会在裙子里面穿一件教堂发的粗布衬衫。”

伊莱莎对上她冷凌的目光,夫人继续说:“你的手,并不粗糙,但指节突出,是干活儿的手。”

攥紧了拳头,珍珠坠子在她的掌心硌得生疼,伊莱莎做糕点总是接触黄油,这双手甚至算得上光滑,尽管如此,跟精心保养的富裕女性的手一看就有差别。

难道她就不能是一个喜欢混搭骨节生下来就粗大的富家千金吗?

这点东西还不足以让她跳出来辩解,伊莱莎冷冷地回了一个字:“噢。”

夫人看了一眼女管家,这个神奇的女人从她那个可以装一切东西的口袋里拿出一份电报,再贴心地为伊莱莎把信封打开,方便她取出里面的东西。

“裙子的衣领下绣了博尼法西的标记,这个法国女人在伦敦的圣马丁堂区经营一家服装店,为阔绰的富商服务。我拍了一封电报问她,是谁向她定制了这条裙子,我要做一条类似款式的。这就是她的回电。”

回电写道:“……多塞特的川特里奇的苔瑞莎·德伯维尔太太定做了这条裙子,当做送给她妹妹的生日礼物,如果洛维拉夫人您需要定制服装,我会亲自上门来为您服务,不管什么时间,只要您拍一封电报……”

伊莱莎并不认识洛维拉这个姓,但从这个女裁缝不仅大献殷勤亲自□□,还把顾客的隐私抖搂干净的程度来看,夫人的权势应该不小。

“苍鹭居的谋杀案已经传遍多塞特的大街小巷了,听说克莱尔太太跟死者德伯维尔是同宗,既然你是她的妹妹,那么叫你一声德伯维尔小姐,应该是恰如其分。”

伊莱莎相信维多利亚时代小报编辑们在无视新闻道德上跟挖掘隐私的能力一样突出,如果她想知道现在案件调查到哪一步了,她可以从无数份小报里找到答案。

可惜洛维拉夫人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伊莱莎对此心知肚明,这个女人摆明了是要借信息差来恐吓她。

略过关于德伯维尔、苔丝和谋杀案之类的争论——谁知道那个声称自己是跟苏格兰场干一样的事的男人到底走没走,要是他就在旁边的房间等着伊莱莎说漏嘴呢?

她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不能谋杀。”

不能杀人吗?

不是的,如果有人攻击她,她当然会防卫回击,但是谋杀……

处心积虑地、殚精竭虑地、毫不犹疑地置一个人于死地,她做不到。

“为什么?”米兰达·洛维拉看着这个女孩的眼睛。

真奇怪,奥菲利亚的面孔上,明明生了一双喀尔刻的眼睛,却宣称自己不会谋杀。

“太邪恶了。”伊莱莎皱眉苦苦思索,祈求自己能凭借记忆剽窃出一篇讲道坛上的宣讲,“我、恐惧……”

洛维拉夫人替她补全:“杀人?”

不,她摇了摇头,“不是害怕、杀人,我害怕,自己失去……咳,咳咳!有水吗?”

伊莱莎注意到夫人竟然能忍住没有翻白眼,她对她多了一点敬佩。

女管家拉响铃绳,茶水端过来的速度让伊莱莎怀疑这些仆人就在墙壁里随时待命。

夫人的红茶比她在井桥喝的那种散茶口感醇香得多,她慢慢地啜饮,把没能说完的话补上:“我害怕自己失去对生命的敬畏,夫人。”

洛维拉夫人本想迈步走近她,却突然转身,看向窗外,冷笑一声:“虚伪。”

伊莱莎默然不语,纵火是重罪,但跟谋杀终归是两回事——不过洛维拉夫人说她虚伪,其实也没错。

“你认为德伯维尔该死吗?”夫人问她。

这个问题她已经在脑海里思索过很多次,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伊莱莎审慎地说:“我不知道,或许按照法律来看,他还不到死的程度,但是……”

喉咙发痒,她赶忙又喝了一口水,“为了最朴素的公平,为了我姐姐遭受的那些东西,我想这是他应得的结局。”

言多必失,她不想再跟夫人聊这桩谋杀案了。

伊莱莎转移了话题:“夫人,米尔沃顿是谁,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让我去?”

还有一个问题,安吉丽娜是谁?

这个疑惑,伊莱莎很有眼色地把它埋在舌头下。

“倘若撒旦也有一本白色宝座前的生命册,那么查尔斯·奥古斯塔斯·米尔沃顿可以占到首位。”洛维拉夫人的声音像石头一样硬,“在敲诈勒索这一行当里,他是首屈一指的专家。”

噢,看来安吉丽娜被他敲诈了。

一个叫韦林特的男人已经死了,“死得其所”;另一个米尔沃顿需要给安吉丽娜赎罪,为什么,因为他污蔑了她?

“安吉丽娜是我的女儿,”洛维拉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要维持笔直的姿态,却忍不住摇晃了一下,“这没什么可耻的,我们在宾夕法尼亚州经营钢铁冶炼,安吉丽娜有一个恋人——一个普通的工程师,我们,我和她的父亲不同意,她跟那个男人私奔了。”

“我们把她抓回来,关进疗养院里。

“后来她嫁给了威廉·韦林特,我们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米尔沃顿搞到了她私奔的证据和疗养院的记录,向她索要一万英镑,不然就会把这些寄给她的丈夫。

“安吉丽娜的嫁妆付这笔钱绰绰有余,如果实在困难,她也可以向我们求助。”

“但是她没有,”伊莱莎问,“为什么?”

洛维拉夫人没有回答,她扶住窗框,看日光从云层的边缘溢出来。

马车夫在马厩套好了车,赶到喷泉处,等着客人上车。喷泉旁的男人看着涌出的泉水,轻声道:“一切都从水里产生……是你保持那最清新的生机①。”

“《浮士德》里面哲人泰勒斯作了一首颂歌,我记得格拉迪斯坦白她从韦林特上校的书房里偷过几册书,里面就有歌德的诗集,那是韦林特——安吉丽娜·洛维拉小姐的书吧。”

埋着头看着拉车的马的车夫抬头看他,福尔摩斯笑了笑,“夫人买下庄园,从歌德的自传②里摘了一个词给庄园改名,既然选了‘真实’作庄园的名字,那么夫人应该面对事实,即使格拉迪斯是一个勒索者,她也罪不至死。”

车夫突然说:“安吉丽娜小姐也不该死,她是一个好人。”

福尔摩斯停顿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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