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沈青筠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齐冷。
三日前相国寺那次,她也遇到了齐冷,但是那时她并未重生,所以是拿一个陌生人的心态看待齐冷,但如今,她是用一个同床共枕五年的心态看待齐冷。
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男人,男人穿着玄黑常服,身材高大,身姿挺拔,肩膀宽阔,从紫金带束着的腰线,还隐约可以看到衣衫下精壮的腰腹。
他不像个皇子,倒像个武人。
而武人,向来是大齐最受鄙视的存在。前朝末年,武夫跋扈,悍将称雄,一个节度使都能左右皇帝废立,因此本朝初立时,就定了崇文抑武的国策,太祖更立下祖训:不可杀士大夫。
如今已过百年,大齐除了宰相是文臣,主管全国军事的枢密副使是文臣,就连边关大帅也用文臣,这种风气下,时人都以科举做官为荣,以投身军营为耻,甚至有谚语“做人莫做军,做铁莫做针”,表达对武夫的轻蔑。
民间都如此,宫中更是重文轻武,皇子会学习文章,学习书画,但骑射方面向来疏忽锻炼,齐冷则是个例外。
许是幼时备受忽视和嘲笑,齐冷在宫中就喜欢向那些被嘲头脑简单的武将学习武艺,等到十六岁时,齐冷在太子推荐下掌管神武军,以皇子之身,一连数月和士兵同吃同住,更时常琢磨兵法和练军,这种做法,却被皇帝斥为“不务正业,与武人为伍”,自此对他更加不喜。
但谁能想到,这个被斥为不务正业的皇子,有朝一日,会领着他的神武军,逼迫皇帝让出宝座,登基后,更是不顾祖训连杀文臣,将武将地位抬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呢?
沈青筠凝眸。
这是她上一世选中的男人。
上一世这个时候,没过多久,沈谦就和太子因为政见不合以致水火不容,沈谦大为愤怒,于是也不盘算着做太子岳丈了,反而暗中勾结魏王陷害太子。
等到太子被废身死,魏王已在吕贵妃的安排下娶了吕氏女,眼见着沈青筠这个奇货要砸手里了,沈谦一咬牙,就准备将沈青筠送给魏王为妾。
得知消息的那一日,沈青筠描了花钿,涂了胭脂,莲步袅娜,第一次对沈谦说了“不”。
她说:“女儿不能嫁魏王。”
“为何?”
“爹爹堂堂宰相,宰相之女为妾,会引人耻笑,说爹爹是利欲熏心。况且,魏王已娶吕氏女,王妃善妒,女儿嫁过去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引起王妃记恨,到时魏王登基,王妃为皇后,吕贵妃为太后,一个引起太后和皇后记恨的家族,能有什么好下场?”
沈谦一想,也觉得十分有道理,他焦躁起来:“不嫁魏王为妾,那你能嫁给谁?”
“定王。”沈青筠道。
沈谦一愣:“定王?”
沈青筠点头:“定王虽然不得陛下所喜,与皇位无缘,但是定王掌管神武军,神武军是上四军之一,负责守卫皇城和宫殿,女儿若能嫁给定王为正妻,日后或许能对魏王有从龙之功,这样,不比在魏王府为妾来的强吗?”
沈谦思忖良久,这样安排,对于沈青筠这个奇货,虽然不能发挥她的最大价值,但的确比嫁给魏王为妾来的强。
于是,沈谦同意了。
但这会成为他此生最后悔的决定。
因为他没有料到,那个被他当作奇货买卖的少女,有朝一日,居然会化为利刃,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扒皮拆骨。
包括他,甚至整个沈家。
沈青筠就这样,在沈谦的推波助澜下,顺利嫁给了定王齐冷。
而事实证明,沈青筠眼光非常独到,短短三年,齐冷居然就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跃成为大齐的九五至尊。
往事幕幕掠过,沈青筠抿了抿唇,目光又从齐冷身上,移向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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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冷在沈青筠看向太子的第一眼,心中的无名火就开始蹭蹭直冒。
他指甲不由掐入掌心,但是沈青筠此时却落落大方地行了个万福礼:“见过太子,见过定王殿下。”
她起身,嘴角微微含笑,浑身上下就如同建安城中的那些世家贵女般,举止优雅,矜持庄重。
好像方才仰头看着飞絮,眸中无比荒芜的少女,根本不是她。
太子疑惑道:“你是……”
沈青筠回道:“奴家沈青筠,家父乃中书右丞沈谦。”
太子的神情有些复杂,他顿了顿,良久才道:“你是沈谦的女儿,沈青筠?”
“正是。”
众所周知,太子不喜欢沈谦。
沈谦状元出身,一步步从九品小吏坐上宰相高位,刚进官场的时候,沈谦还一副雄心壮志,但在官场久了,沈谦态度渐渐发生了变化,等到当了宰相,更是善于媚上,沽宠擅权,成了众人口中的“老而不死是为贼”。
太子不喜欢沈谦,百姓也不喜欢沈谦,十一年前大齐败于党项,和谈的协定,就是沈谦签的,大齐每年岁贡党项二十万两银,三十万匹绢,百姓怨声载道,不出意外的话,新帝登基,肯定会清算沈谦,所以沈谦才这么急切的想利用沈青筠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太子望着沈青筠,神情复杂,沈青筠则神态自若,一双眸子微微含笑,望着太子。
沈青筠身后则是夜空中璀璨如流星的焰火,焰火色彩斑斓,美不胜收,这场景,这两人,这气氛,齐冷忽想到前世福宁殿中蜿蜒的鲜血,以及擦的干干净净的灵位。
他心中无名火更盛,咬了咬牙,扭头就走。
“阿冷。”太子回过神来,叫住齐冷。
太子一头雾水,快步拦在他面前:“阿冷,你方才应承我,会去生辰宴的,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齐冷只是咬牙不语,他一言不发,拨开太子,就准备大步离去,但是身后却传来清冽如泉水般的声音:“定王殿下,请留步。”
齐冷没有理沈青筠,仍然大步往前迈,沈青筠没有犹豫,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追了上来,她张开双臂,挡住齐冷的脚步:“定王殿下,请留步。”
这还是齐冷重生以来,第一次这般近的面对沈青筠,眼前这张素净秀雅的脸庞,曾与他朝夕相处整整三年,他给了她一个皇后所有的尊贵和荣耀,甚至连她父亲谋反这种大罪,他都没想过废她后位。
他自认为尽到了丈夫的责任,可是她呢?
她只还给他一具冰冷的尸体,还有满朝的窃窃私语和背地嘲弄。
齐冷瞪着沈青筠,手指指节攥的咯吱作响,沈青筠神情平静,仰头看着他,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纤细雪白的脖颈。
这么细的脖颈,仿佛一掐就断了。
有那么一瞬间,齐冷是真恨不得直接掐死沈青筠,但他最终只是攥紧拳头,冷声说了句:“让开!”
沈青筠却没有让,神情也没有丝毫惧怕,她看着齐冷,嘴角忽一扬:“青筠请殿下留步,只是想当面感谢殿下的相救之恩,并无其他意思。”
一旁的太子不由道:“救命之恩?”
沈青筠颔首:“三日前,青筠去相国寺上香,回府途中遇登徒子调戏,是定王殿下救了青筠,保全了青筠名节。”
她又面露不解道:“只是,定王殿下救了青筠,今日为何又对青筠避之如蛇蝎?难道是青筠……哪里得罪了殿下?”
她说这话的时候,如秋水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齐冷,仿佛不想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丝变化,眼前的男人果然愣了下,须臾,却嘴角讥嘲,淡淡说了声:“你是沈谦的女儿,还需要第二个理由吗?”
这回换沈青筠一愣。
这个回答,她始料未及。
她本想试探齐冷,查验他是否和她一样,也是重生之人,但是没想到,齐冷却这般回答。
他敬重太子,于是厌乌及乌,讨厌沈谦,继而讨厌沈谦的女儿,倒也说得通。
沈青筠抿唇,又试探:“既然殿下因父亲厌恶青筠,那为何救下青筠呢?”
齐冷语气平静:“私怨不入公门。”
就算他再怎么怨恨沈青筠,也不会坐视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毁了一个女子名节。
这个回答,的确无懈可击。
因为前世,齐冷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当皇帝的时候,违背祖训杀了很多文官,在文人之中口碑很是不好,有些桀骜不驯的文人会上书骂他,但就算这样,齐冷也没有杀他们,反而会重用他们之中有才之人。
故而在文臣心目中,齐冷实在是一个很矛盾的皇帝,一方面觉得他残暴嗜杀,凶狠冷酷,违背崇文抑武的国策,另一个方面又觉得他知人善用、从谏如流,逐胡人出阴山,齐冷驾崩之时,史官对他的盖棺定论,迟迟难以下笔。
齐冷说完这句话后,沈青筠都迷惑了。
莫非,真的是她想多了么?齐冷并没有重生,他之所以在救下她那天和前世表现的不一样,是因为她是重生之人,所以才让今生的一切有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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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筠思忖的时候,齐冷已经不耐,正欲大步离去,太子着急了:“阿冷!”
齐冷转身:“皇兄,你的美意,我心领了,但你我心知肚明,我就算去了生辰宴,吕贵妃也不会高看我一分,所以去不去,又有什么区别?”
他回头,目光又移向沈青筠,像是在和沈青筠说话,又像是在和太子说话:“我向来是个愚钝之人,看不清笑脸背后到底是笑还是恨,与其去那生辰宴猜测真假,倒不如回我的定王府,落的清净。”
说罢,他就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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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冷这一走,留下太子和沈青筠颇为尴尬。
太子摇头叹气:“阿冷这一身的犟脾气,可如何是好?”
沈青筠道:“太子要去追么?”
太子想了想,道: “算了,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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