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出生没多久就没了父亲，她两岁的时候，有个路过的戏子来家里借宿，花言巧语骗她阿娘说渔阳是个好地方，有发大财的机会，那天以后，圆圆就没再见过阿娘。
她根本不记得阿娘的样子，只依稀记得阿娘喜欢在额边带花儿。
后来她和祖父祖母、姐姐们生活在一起，家人待她很好，可小姑娘总是闷闷不乐的，但又懂事得令人心疼。
她从不提起消失的阿娘，也不提起任何令家人担心的事。唯有在放马的时候，凝香时常见她坐着草地上，捧着张枣红色的小脸看天，满肚子的心事。
她问：“在想什么呢？”
“十一姐姐，你说渔阳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啊？听说那里的人每顿都能吃白米。”
“有空了带你去。”
“我不去，我要放马，我要是不在的话，爷爷会很辛苦的，他前阵子才犯了腿疼，不能让他再累着了。”
可凝香知道她是想去的，之所以拒绝，是不想爷爷和明明知道她还在思念杳无音讯的阿娘。
她说她不怨阿娘抛弃她们姐妹，她只希望阿娘能平平安安的，如果还能回来看一眼她和明明就再好不过了。
圆圆说，她不喜欢出远门，她怕她离开得一久，神佛就会趁她不注意，带走她的家人，就像神佛曾带走她的父亲、母亲、奶奶和朱朱一样。她说，她要守着爷爷和明明，她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命运何其残忍，这个初见时一脸桀骜的小女孩的命竟比纸还薄。
大概是她所信仰的神佛心疼她，终于令她去到天上，和她爱的那些人永远团聚了。
凝香侧眸看林间如烟雾般飘洒的雨，心像是被撕碎的一页纸，那么小的年纪，灵魂全然的纯洁无垢，未曾来得及体会人间的喧嚣，太早就从枝头折堕了。
她恨自己，若春天她没有耽搁在上京，而是来赴约，是不是圆圆就不会死了？
雨天的山路并不好走，本就狭窄的道路上积满了泥土，车轮轧过，不时打一阵滑。萧瑾握住车缘，扫了一眼身旁神色淡然的女子。
没想她却是真正在乎阿玉生死的人。
阿玉是谢氏死敌之女，永穆若冒然带其入燕地，谢安定然不会放过她，就算永穆到时候良心发现，天天把阿玉放在眼皮子底下，可天底下意外那么多，谁能保证万无一失。
永穆收留阿玉，是为利用；而阿玉于他，亦是利用居多，倒是没想到这个人……
雨越下越大，临近晌午的时候，马车停在道旁的一家客栈，三人在此地用午饭。
永穆将面前的山笋鸡汤推到凝香面前，手掌覆上凝香的手背，“你脸色看起来不好，是不是着凉了?我母后说了，喝了鸡汤就不难受了。”
凝香一言不发地解开粉帕子，尝了几口就放下了勺子，终于想起些什么，对着繁炽道：“公主，我家里也有个叫玉儿的妹妹，我不会害阿玉的。”
说罢，凝香起身走到了旁边一桌，弯着腰与食客交谈着。
萧瑾放下筷子，淡淡地瞥着她。
她还是凝香的时候，也曾和他提起过家人，无非是初见时的那一套，爹爹摔断了腿，娘亲日耕夜织养活几口人，家中弟妹年幼懵懂但伶俐可爱，家境虽贫，所幸关系和睦，爹娘也甚是宠爱于她。
她对于耕织栽种之田家生活确实了如指掌，且她在王府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是干坐着发呆，也像极了乡下人，他初时的一点疑心早就打消了。
凝香之所以露了馅，还归因于他初夏时出城办事。
那天匆匆忙忙，索性与林霖在路边的酒家将就着对付了一顿。
用饭时听到隔壁桌有三五农人酒酣喧哗。
“你说这老五最近怎么就发达了呢？我好几回见着马车拉着礼品上门。那马车可阔气了。”
“你听说没，好像是他那个女儿凝香近来攀上了上京城里贵人的高枝儿，这下子一家子都一步登天了。”
“还有这事？怪不得他媳妇近来地也不下了，听说天天在家里喝酒烧肉呢。”
“不会吧，凝香这丫头我见过，小时候出过天花，脸上全是麻子，天天出门拿着顶帽子遮着，高得跟竹竿儿似的，腿还有点跛，在咱村里找个都难，你说哪个贵家能瞧上她呀？”
“肯定是弄错了。前两天我去山里打兔子，十字岭那一带不知道啥时候竖了个茅草屋，我还看到老五那姑娘在附近割草呢。当时我手里拎着两只死兔子，把那姑娘吓了一大跳，看见我就跑了，你别说，腿还真有点瘸。”
“嘿嘿，老早就和你们说，老五这人神神秘秘的，也不咋和咱来往，成天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一看就不是啥正经人，指不定背着媳妇在外头偷偷养了个天仙似的小闺女呢。”
“嘿嘿，养的到底是小闺女还是小媳妇呀？”
……
疑心就此而起，他命人去查凝香的底细。
底下人回报，凝香一家约二十年前自绥化搬来上京城外小锣村，这家子人有点古怪，鲜少与邻人往来，夫妻两个脾性虽也和善，但仔细查来，倒还真没人摸的清他家的底细，而且似乎隔三差五还总是接待些远客。
他随即就想起了日前所获谢氏谍网上那几处用了密语的地方。看来谢氏谍网在大梁渗透年岁已久。
当日他看完手中密函，走出书斋的时候，天色阴沉，洒着微微细雨，恰见凝香一袭月色银白暗花裙，一条黛蓝的帔子垂在腰后，失魂落魄地走在雨里。
她见了他，愣愣地瞧了他片刻，没有往日的娇羞无措，也没有刻意撒娇，茫然的好像第一次认识他这个人。
她走近了，张开的掌心躺着一只被雨浸得半湿的竹青色香囊。
她面无表情地说：“喏，你的。”
月前，他身边的丫鬟含烟陪凝香去逛夜市，两人各买了一只香囊，一只鹅黄，一只银红，俱绣着一树火红的梅花。两个人天天佩戴在裙衫外头，遇见了彼此，便是一阵挤眉弄眼。
他留意到了，晚间随口向着凝香一说，“爷的呢？香香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无意的一句话，他说完就抛在脑后，原来她记着。
他接过那只梅花香囊，她没有说话，转身又走进了雨里。他看着那瘦削的背影，第一次明白，原来人的心里同时可以有一百种滋味。
思绪万千之际，凝香已经回来了，指着楼梯口处的雅间，说道：“进去换身衣服，把换下的衣服给我。”
他的眼色一沉，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殿下没有留意到么？”凝香弯着腰对着他的眼睛，“从村里出来，后头有人跟了一路了。”
凝香将三人换下来的衣服交给了邻桌的几个男人，萧瑾站在客栈二楼，看着底下的三个人驾着他们先前的马车原路返回，手指攥紧了窗框。
凝香心思颇重，没有沿着早晨的路继续走，而是往西拐了一条岔道，准备绕道去梧城，萧瑾估摸着按这走法，今日是到不了了。
午后雨渐渐停了，天空明媚了几分，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凝香第二次停下了马车。
萧瑾歪靠在车门旁，看着路边弯腰干呕的女子，心知是山笋起作用了——他手下抓过不少的谢家细作，毒发前都是这个反应。
凝香跪在路旁，满脸苍白，双手捂着腹部，眼睛里蓄满泪水，但就是吐不出一点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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