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马车外。
李丰恭敬地行礼,“臣李丰见过公主殿下。”
马车内的楼若听此诧异片刻,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李丰此人乃是朝廷派来驻守燕云城的将领。
隔着一道车帘,她立即道:“李大人不必多礼。”
李丰直起腰,将身子向前倾了些,同时压低了声音,“殿下,今日不宜入城,还烦请殿下在此地再候一日。”
“为何?”两道声音同时传来,站在一旁的赵其也不免疑惑。今日是算好了的入城的日子,多候一日,便多一日的风险。
反观李丰收回了目光,“那李凌今日清晨暗自入城,一入城就没了踪迹,怕是有心……”
他把话不曾说透彻,李凌是什么人,想必公主比他更清楚。
他李凌既不愿安分守在燕云十六州迎亲,而孤身一人至燕云城,定是铁了心要使绊子。公主要按约定入城,怕会中计。
等候到明日,等他找到李凌,等一切有了可谈余地后,公主再入城。至少,出事不要出在他这燕云城内。
楼若久久没吱声。
还是赵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后,她才道:“不必了。”语气极淡,叫人听不出任何波澜。
“若人家有心,躲在城外也是无济于事的。”
楼若掀了车帘,与站在马车外的李丰相视,这才看清了他的脸,顿时觉得竟不太像中原人的相貌,“李大人是燕云人吗?”
听此问,李丰神色明显有异,但还是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是,臣祖辈曾是燕云人。”
身上一半的燕云血脉,注定了他不能全身而退。
他余光中的身影滞了滞,像是陡地回想起什么,眼中的光亮也兀自黯淡。
赵其知道李丰是自边塞而来,却不知他是来自燕云。将其收编长陵军时,他自己明明说:“小人无父无母,自幼贫寒无依,若能得将军赏识,入军为谋,自当尽心尽力。”
燕云人怎会愿意做他的利剑。
他们该恨他。
只是此时此刻,并非论及过往的时候。赵其在得知楼若决然入城时,便知晓了其本意。
李凌堵在燕云城是为了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当真坐不住了。
*
入城时分,正值黄昏。
沈弃跟在车队末梢,扫视城中景象时,蓦然看见站在至高处的李凌。
哪怕他们从未见过。
沈弃心中那道声音即时响起,“那是李凌,可以利用他。”他说得很清楚,此人虽非等闲之辈,却也并非仇敌。
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这些,沈弃倒是明白些许。燕云十六州未来的统帅,自然不会愿意成为和亲的工具。此人心高气傲,绝不会任由李常辞一人的安排。
他要阻止和亲。
那道幽冷的目光传来时,李凌敏锐地与之相对,他嘴角还有淡淡的笑意,“那人是谁?”
身形、气质都不像一个将士,反倒像是书生。
这位自上京来的公主,竟还带了面首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站在他身旁的,是那位白衣谋士。他拢了拢手,整个人低垂着,道:“听说是沈近钟的幼子。”
沈近钟?李凌冷笑。
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浅得很,“沈近钟谋划了大半辈子,怎么养出个这么窝囊的儿子,都跑去做公主的面首了?”
嘲讽完,又很快加了一句,“跟我那位父亲真是不遑多让啊。”
两位可都是有一个没出息的儿子。
白衣谋士不敢再接话,径自退了出去,独留李凌一人遥望这场盛大的亲迎之礼。
直至暮色四合。
李凌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去办正事了。
一路畅通地进了城内官院后,遇上了自里面刚刚出来的李丰。数日不见,此人胆子越发大了。
今日竟敢忤逆他,擅自出城向那公主通风报信,试图将其拦在城外。此时此刻见了他,还想一跑了之。
李凌即刻拦住了他的去路,语气出奇地平淡,“李大人这是去哪儿?今夜,我们不是有约吗?”
李丰自知逃不过,站定了身,不再多做挣扎。
看向那双极冷的眸子时,他还试图插科打诨,“这不是公主到了,我奉命去府衙调些人来守着此,以防歹人嘛。与公子之约,并未……”
可李凌声音瞬时凌厉起来,“李大人。”
“这燕云城,哪有什么府衙啊?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扮演忠臣,有意思吗?”
此话一出,李丰便知道眼前人已经动了怒。
他纠问的从来不是这城内之事,毕竟,整个燕云城,到处都是他的探子,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他真正盘问的是,今日城外发生的一切。
“公子。”李丰径直跪了下来,整个人的姿态已经得的不能再低,“一旦公主在燕云城出了事,我这偷来的命也就到尽头了。不说朝廷,近在咫尺的赵其,就能立刻杀了我。”
“我这也是为了活命啊。”
入耳声声悲切。
李凌却满不在乎,“与我何干?”
他想在哪儿解决谁,竟还要顾忌一个微不足道之人的性命吗。这李丰守燕云城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地蠢。
这次,算他运气好。
这次他还真没打算,要杀了那来和亲的公主。
*
打发了李丰,李凌向着院内走去。
月色里,那位公主竟意料之外地站在阶下。周遭看似空无一人,她成了这暗夜之中的孤影。
李凌没有后退,反倒向前一步,道:“你认识我?”语气之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真真是始料未及。
而另一边的楼若却轻轻地摇头,“这重要吗?”
她想,这是不重要的。
当年叛乱之日,皇兄为什么出城后会销声匿迹?纪太师为何明明知晓一切,却仍旧悲痛度日?她不曾经历的景和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事的起源,她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
皇兄在谋逆之后,被身后信任之人捅了一刀。
这个人,恐只会是李凌。当日太师寿宴之上,他的恨意、不甘,袒露于世。他恨皇兄,甚至敢直言,他与皇兄有不共戴天之仇。
今时今日,此人是锦绣十六年那场滔天的谋逆局中,最大的变数。
只要能解决此人,便能解决日后的诸多麻烦,便有机会逆转结局。
“李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楼若毫不掩饰地开口,她觉得,她没有必要和这种人多耗费时间。他既有所求,那有些事情,定会因此而留有转圜的余地。
李凌被凛冽的寒风逼得太紧,他看着传闻中恃宠而骄的公主,看着她神色自若,心中竟有些窝火。凭什么,凭什么事事都有让他不如意的地方,凭什么楼氏皇族人人都如此引人厌恶?
他冷笑出声,“公主殿下倒是平静得很。”
他想起楼清邰,想起那远在上京颇负盛名的东宫太子,实际上根本不是皇室血脉,想起他大权在握,甚至可以随时弑君登位。
一想起这些,李凌就忍不住发笑。
不知眼前这位深明大义的公主殿下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视作至亲的皇兄,知不知道他的伪装之下,是怎样一副令人胆寒的面容。
与他相比,李凌算什么。
见楼若依旧面不改色,李凌又走近了些,“殿下应该知道,你来燕云十六州和亲,是我父亲的主意。”近到,他已经能看得清她眼中闪过的一丝不悦。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也终于明白他的心结究竟在何处。
“但你知道,我父亲为何要如此做吗?”他的笑里带了一丝戏谑的意味,仿佛在挑逗一个并不乖顺的玩物。
可他却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反而径自道:“因为,他最爱的儿子被庆德帝养在身边。”
“他不甘心,他手上没有一个可以拿捏上京的筹码。”
楼若自甘做了这个筹码。
自这以后,“他认为,两两相抵,才能两两平衡。”李凌的话一点点刺入楼若的心防,他不觉得,眼前这个故作坚强的公主,能够再支撑下去。
但一切又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这和李公子深夜来燕云城,有什么关系吗?”楼若仿若未闻地开口,眼神中连一丝该有的惊讶也没有。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上下扫视过后,轻飘飘地道:“你在怕他?怕他夺走你渴望拥有的一切,包括那少的可怜的父爱吗?怕他成为这天下的君主,而将你狠狠踩死在脚下吗?”
“李公子,今日你同我讲这样一件秘辛,我投桃报李,也同你讲清楚一件事。”
她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样。至少楼清邰他不是。”
寒风之间,楼若的话自此像一根刺一样牢牢扎进了李凌的心中。
他难得展露出一丝彷徨,哪怕嘴上并不肯承认,“公主殿下是在说笑吗?我李凌所求,只会自己去抢。”
“畏惧他人,不等同于在祈求他人施舍吗?”
他不自觉转过了身,迎着凛冽的风,说出了此行真正的目的,“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吧。”
*
那一夜李凌此生都不会忘记。
他告诉楼若,“或许殿下说得对,我是怕楼清邰。可我这个人心中若有惧怕之人、惧怕之物,只会趁早毁了他。”
“而绝非忍让、后退。”
如今这天下,让他心生忧惧的,恐怕就剩下与他相隔千里的楼清邰。如楼若所说,他怕他。怕他成为他不得不面对的仇敌,怕他们那位父亲因此,将那一点施舍给他的,少得可怜的爱怜,从他身上尽数抽离。
天下人都会拥护他。
只有他李凌觉得恶心至极,楼清邰得到的一切,不都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常氏吗。
天下至高位上坐着的那两人,都曾是她的裙下臣。她的孩子,自然也就成为了他们捧在手中的至宝。
这样得来的太子之位,这样得来的天下共主。
他李凌凭什么屈服。
一片乱麻的时局之下,他自然要做那个拨乱反正之人。眼前的楼若,是他不得不利用的棋子,“他既非殿下至亲,殿下何不与我联手……”
只是他的话终究没能说完。
楼若便很快打断了,“至亲?难道只有血脉相连,才算得上至亲吗?”
她的反问,在李凌听来,像极了嘲讽。
血脉相连又如何?他和座上那位血脉相连,可他们之间,哪有一点至亲至爱的样子。
李凌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竟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到头来,只觉得可笑至极。
又一次,所有人,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公主殿下,若有朝一日,你的至亲杀死你视若珍宝的一切,到那时,你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吗?还会毫不犹豫站在他的身边吗?”
隔着茫茫岁月,李凌此时此刻的发问无疑是振聋发聩的。
因为在楼若眼中,这不是一次假设,更不是未来的可能性。
这是她曾经真切的经历。
她曾真切地经历过锦绣十六年,真切地经历她的至亲、她的皇兄,在一个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午后,杀死了她视若珍宝的一切,将她也差点困死在那场无休无止的噩梦之中。
楼若看得清鲜血、看得清泪水。
那迷蒙的幻境曾是她真切的经历。
她不自觉闭紧了双眼,试图驱散眼前的一片猩红。可越是逃避,那些痛苦的回忆越是距她愈来愈近。
直到后退时撞进一双强有力的臂弯之中,直到她又听见熟悉的呢喃声,“阿若……”
近在咫尺的温暖终于将她拉了回来。
那一瞬,何止是片刻的恍惚。看着眼前沈弃的面庞,她平白生出些委屈,眼眶里蓄满的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滴落下来。
滴落在沈弃的衣袍上。
他的心在颤抖。
可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扶着她的身躯,扶着她摇摇欲坠的发髻和支离破碎的心。
楼若良久才反应过来。
她强撑着抬起头,像是赌气般地开口,声音之中带着从没有过的怨恨,“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我?”
连她自己,也在无意识地逼迫自己。
逼自己做出致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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