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能看到，说明这人是活人。

不请自来的鬼见多了，林玖第一次面对活的不速之客，一时间有些茫然。

但对面长着双好看的红眸，实在不像正常人类，所以她举着手机，又很谨慎地按了快门。

手机闪了一秒。

屏幕左下方有照片的缩略图，林玖甚至不用点开看，上面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很显然，又有意配合地盯着镜头。

拍下来了，林玖手有些抖，神情更加不可置信。

她抬头，撞进对面饶有兴致的视线中，佯装镇定地问道：“你是……活人？”

对方显然没预料到会等来这句话。

他半勾着的唇抬得更高，跟着她的语调戏谑地重复了遍，“我是活人？”

说不准是她未来的精神病友。

林玖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手指已经快速摸上拨号界面，连摁了两下一。

在摁到“零”时，她面前的人忽地消失了。

林玖后背紧跟着一凉。

她的发是湿的，出浴室后本就冒着凉气，然而背后出现的凉意更盛，贴向她，冷得她又是一抖。

“你觉得呢？”

林玖眼眸猝然睁大，朝着身后的发声方向捣了过去，然而扑了空。

“你拍我的照片？”那人问到。

林玖半迷茫半生气地转回头，那位不速之客果然又回了沙发，坐得稳稳当当，手里捏着她的手机。

屏幕亮着，这还真是人赃并获。

到这份上，基本就能确定对面是鬼非人了。林玖并不觉得自己拍照确认有问题，但很担心手机的安危。

“误会你是人了，真不好意思。所以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对鬼讲礼貌，小林医生也是第一回干，没什么把握。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观察你……两天了。”男鬼伸出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晃着，丝毫没觉得此番行径有多不耻。

笑脸人一僵，笑不下去了。

“原谅我吧。”他歪着头，很愉悦地笑了下，“做鬼时间太短，第一次见到想靠心理医生解决自己见鬼问题的人，实在情难自禁。”

林玖心说那你真是有些见识短浅了。

但毕竟这鬼说得全是事实，她又不清楚对方会不会突然暴起索命，所以，她还是镇定地点点头：“原谅你。”

男鬼愣了几秒，半响后慢悠悠地开口：“……不愧是心外科的林医生，见鬼也见得这么淡定自若。”

这鬼竟然知道她的名字？林玖疑惑地想。

倒也不奇怪，毕竟这是个跟踪她两天的变态鬼，知道名字算什么，说不定连她支付密码都背下来了。

林玖警惕地看着对方，悄悄捏紧了手心里的护身符。

谁知道对方和开了天眼似的，若有所思地朝她挑了下眉，“你还捏着那破烂？所以这是你的计划——其实你很愿意我找上门来？”

林玖很难容忍有人说玉的不好，她将玉往身后藏，眉头微微拧着：“不破。”

男鬼笑了笑：“我还以为，碎玉不祥是个常识。”

这鬼说话实在令人讨厌。

林玖攥着碎玉不松开，脑海里念叨起那句常用咒语：“快消失快消失……”

对方真的应声消失。

见效太快，林玖正要露出一个喜出望外的表情，背后便又突兀泛起了冷意。

她侧头去看，瞬移过来的男鬼竟然没撤走，就这样站在她背后，勾着唇，却凉凉地垂眸看她。

林玖手腕突的一吃痛。

痛感从左腕产生，正好在她被塑料袋勒出的红痕上，像有人拿丝线缠住这里，又紧紧地扎紧，要将她整块血肉切开。

太疼了。

“还要握着吗？”男鬼离她不过半米，声音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语气像看热闹，“再握，你就要死了。”

林玖皱眉看他一眼，手很听劝地松了开。

“哐当”一声，白玉从她手中滑落，摔得四分五裂，再看不出上面曾刻过“平安”二字。

几条街道外，卖荔枝的老人“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正好落进筐里，粘稠地淌在纸荔枝上。

“谁坏我的好事？”他大骂道。

坏他好事的人正靠墙站着，眼低垂，漫不经心地看向正坐在地上晕头转向的林玖。她身旁，碎了一地的白玉渗出血来，黑红色的，触目惊心的暗。

林玖双眼还处于看东西模糊的状态，望着地板，就像看凶案现场一样，受害者就是她那块护身符。

“刚刚见我没表情，现在又耷拉着脸？”男鬼蹲下身，语气很轻快，“林医生，你不是早该习惯看这种血肉模糊的东西吗？”

实际上她只是个小实习生，没有工资，也没跟过什么手术。但林玖懒得纠正他，只扶着还在晕的额角，轻声嘀咕了句：“我的玉碎了。”

男鬼笑了一下，漂亮的眼睛显得很温柔。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林玖没听清前半句，但后半句听得很清楚：“……破烂而已。”

林玖于是开始认真思考杀鬼的方法。

但她眼前越来越晕，有一两分钟，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差点以为自己就这么糊里糊涂去了天堂。

等她眼前重新清晰后，无论是地上血腥呼啦的碎白玉，还是那男鬼，通通都没了影。

茶几上，纸剪成的荔枝还嚣张的摆着，外形颜色，全和真荔枝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亲爱的手机平放在纸荔枝旁，林玖扶着膝盖过去，摸摸手机，犹豫几秒后，还是点进了相册。

那人的照片还在。

挑着眉，不怀好意，很恶劣的一张笑脸。

林玖仔细地看，指尖在他脸上来回地放大缩小，但没看出有什么P图合成的痕迹。

到底是世界上有鬼，还是她的幻视现象一下变得太严重，凭空想象了这么多？

林玖实在纠结，她的目光在联系人里滑来滑去，几次打开妈妈的聊天框，最后都退了出去。

最后，实在没辙的她找了个家里做家居的老同学，试探着将照片发了过去。

对方很意外：发错人了？

毕竟三四年没联系，林玖沉默半响，打字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老同学“对方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沙发挺好看的。

林玖凝噎一秒，手很快地输入了发消息前准备好的说辞：最近可能要买新家具，找你问问耗损情况，谢谢你。

她又发了个红包过去。

消除完可能被人当成神经病的风险后，林玖回到卫生间，握着隆隆作响的吹风机，边吹头发边看手机。

看的还是同一张照片，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细节。

脸主人虽然恶劣，奈何这张脸太好看，她绝对从未见过，否则不可能毫无印象。

……等等。

好像是有点熟悉感。

她放大男鬼的脸，虔诚地像在看即将出炉的实验结果。那双桃花眼透过手机屏，似笑非笑地看她，而屏幕外的人眉头也越拧越深。

吹风机被“啪”地声搁回架子上。

林玖冲到卧室，目光巡视一圈，最终在地毯上看到了某只熟悉的褐色玩偶。

它又重回光秃秃的形象，粉裙子不知道去了哪，两颗黑眼珠不明所以的望向主人。

林玖戳了戳小熊脑门：“你的红眼珠呢？”

小熊无辜看她。

“怕我发现吗？”她声音不低，明显不是单说给熊玩偶听的。

她的记忆一向很好，照片里男鬼的红色眼瞳，无论是色彩，还是明暗程度，都和记忆中熊的红眼珠毫无二致。

观察两天……敢情是这么观察她。

真是有够变态。林玖冷笑一声，打开男鬼照片，又恨恨地盯了会儿。

半响后，她将这张照片设置成了屏保。

护身符不在的第一个晚上，林玖睡得很好，去上班都比平时有力气。

临走前，她将熊玩偶和纸荔枝通通装进黑塑料袋里，扎紧后，又翻出礼盒妥帖地包装好。

防止同门以为她要贿赂院领导，林玖把礼盒锁进小区下的储物格里。一张纸“滋滋”地因为她的动作吐出来，印着编号0951。

储物格狭窄昏暗，直到傍晚才被打开。让礼盒重见天日的人脸冷淡着，眼神却分明写着不怀好意。

林玖敲敲盒子：“等很久了？”

礼盒没有发出声音。

林玖也不在意，很好脾气地抱起盒子，在夜市里像幽灵一样的飘，直到飘到了某位昨晚才打过照面的老人面前。

对方仍旧挑着筐荔枝，神色却不似第一次见面时的殷切，看向林玖的双眼里，隐隐带着惧意和恨。

“退货。”林玖装瞎。

老人像咳了三天三夜，声音粗粝难听：“卖出去的东西，哪有退的道理。”

林玖看他瘦弱的腿一眼，淡定地“哦”了声，直接将礼盒放进了他的筐里，“作为补偿，里面有份很适

合你的礼物。”

老人一愣，目光下意识便往筐里看。好精致的包装，即使看不到里面，也知道是诚意满满。

这里面是什么？

他探手去抓，也不忘目光阴狠狠地抬着去剜林玖，然而眼刃劈了个空，面前那位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竟然跑了。

老人手气得发抖，也知道自己完全追不上，只能心道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看对方神色淡然，还以为是个胆大的，没想到溜得比兔子还快。

礼盒漫出股亲切的味道。老人脸色由阴转晴，打开盒子。然而他没看到期待的血肉，礼盒里，褐色的熊躺在白碎纸上，昏暗的路灯下，它的眼珠坏血一般的红。

仓皇中，老人跌倒在地。

担两边的筐被他挣扎的腿踹翻，荔枝滚了满地，很快又变成白得瘆人的纸。

夜市仍旧热闹。

**

林玖神清气爽地躺进沙发，一下子解决纸荔枝和熊玩偶，她实在心情畅快。

这份好心情在心理治疗师发了消息过来后也没终止，尽管对方问她，幻觉是否加重，上次在天花板上见到的女人是否再次出现过。

何止加重。

已经重到想放弃治疗了。

林玖搭在沙发扶手的长腿晃了晃，打了个“没有”过去，又说，后面的治疗缓一缓，她最近有点忙。

治疗师没再说什么。

晚上睡觉前，林玖又特地巡逻了圈家里的两室一厅两卫一厨，确认没有任何能让男鬼附身的东西后，才毫无负担的躺上床。

夜半时分。

林玖睡得很浅，梦却怎么也做不踏实。梦里，有道阴冷的目光一直看着她，鬼压床似的让她动弹不得。

她心跳变得很快，手脚却无力，只好尝试慢慢地睁开眼，一分钟两分钟，她还是成功恢复了身体的主导权。

没有任何东西伏在她身上，目光中，房间角落里也不站着什么未知生物。

林玖眨了眨因为用力而更困倦的眼，脸颊抽动一下，朝右放心地翻身睡去。

她的额头被什么蹭了蹭。

毛绒感，只是这回是常温的毛绒，在暖气房里并不显得突兀。

如果林玖再清醒些，说不定会当场踉跄地跌下床。但她困得没力气去想，只是又闭上眼，任由额头抵住玩偶的掌心，沉沉睡了过去。

小夜灯的暖光下，被她亲手送出的小熊玩偶侧躺在她身旁，一双红眼珠静静地看她。

**

林玖这两天看着心情不大好。

她不是什么表情丰富的人，但往常虽然看着不好接近，起码声音好听，说话温柔，现今么，眉眼挂着股冷意，一副淡淡的颓丧感。

医院忙得人人疲惫，一个实习生细微的情绪变化并不能引起多少注意，除了钦慕她的其他实习生。

正中午的食堂，暖意的光。同样挂着实习牌子的几位目光推来推去，最终决出胜利者，端着塑料餐盘，故作镇定地坐在了林医生面前。

“林玖，可以拼个桌吗？”实习生问。

林玖瞥了眼周围的空桌子，又看看他已经准备放盘子的胳膊，微笑了下：“可以。”

实习生坐得很痛快，说话又扭捏起来：“那个，这两天我们准备开个派对，你要不要来啊……”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玖。

林玖认真思考了几秒。派对听着是个不错的主意，人多热闹，魑魅魍魉也可能会少一些。

“可以……”

她正要答应，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一阵“叮叮咚咚”的消息提示音，好像各路软件突然集体抽了风。

实习生没按捺住好奇心，偷摸多瞄了两眼，一下子脸色变得很难看。

林玖也看向手机。

其实总共没几条消息，最近的那条还是十五分钟前的淘宝推送。但这手机延迟收到消息是常事，她也没多在意，只心情很坏地看了眼屏幕上的男鬼照片。

“林玖，”实习生心情复杂地叫她，“你有男朋友了啊。”

来实习的也有自己的圈子，林玖没有参与，但偶尔会作为圈子话题人物出场。她不好接近，某个频频吃了闭门羹的同门，就带了点恨意似的叫她高岭之花。

这次派对的目的之一，也是看谁能找机会接近高岭之花。谁承想，这人早就被撬走了。

实习生挺遗憾，还要说什么，就见高岭之花眼眸睁大，用那道好听悦耳的声音问他——

“你能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