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压际,不见落日,天蒙蒙黑。沈明枳下马车时,竟见臬司衙门偏门敞开着,里面一路火把高举,照彻了一条幽深的大道。
郇寰就负手立在门后,垂头和边上那个中年人聊着什么。他们都是一身常服,那中年人冷肃,说话间多有几分那种上了年纪后自然而然的沉稳,而他身边的郇寰,也常以沉稳见称,但相比之下,他太年轻了,言行举止似还留着曾经侯府公子的矜贵气焰。
戒子先行下了车,不曾进门,只站在车旁等沈明枳,而门内之人已经看见了他的形容,几乎要迎出门来。
沈明枳褰裙入了偏门,在江南道按察使胡全德行完全礼时,默默咬紧后槽牙。
胡全德就是这里最大的牌面。闹这么大阵仗,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因为沈明枳要来,郇寰这个临时官便提前和臬司衙门的正主胡全德打过招呼,一切从简,官腔虚礼一应要不得。胡全德当面应下,谁料今暮却摆出了这种排场,说大不大,说小又没小到哪里去,两个官衔最低三品的官恭候门边,硬是让这排场又涨了几分累赘的脸面。
“本宫与端王微服叨扰,真是过意不去。”
胡全德笑得客气:“公主与王爷的莅临,是衙司最大的光荣——”
他正说着,身后折廊里蓦地传来一声半出不出即被捂回喉咙的尖叫:“老爷!”众人俱是一愣,循声朝那昏暗处看去,胡全德的面色在瞬息之间暴露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复杂。
郇寰只是个临时官,办公于前院衙门,借住于后院官邸,本不该由他这个客人越俎代庖,但心中对胡全德的恼怒随着沈明枳脸上越来越淡的笑容愈发嚣张,故而他在胡全德发怔的当口,出声问:“什么人?”
胡全德被郇寰话中威势惊回了魂魄,连忙也出声询问:“什么事!”
胡府亲兵迟疑地折膝禀告:“回老爷,是缪姨娘屋里的女使。”
沈明枳与郇寰俱是挑眉。
胡全德的脸彻底拉了下来,“混账东西,这里也是她能随便闯随便闹的?赶紧把人赶回去!”
隐隐约约,沈明枳听见了呜咽,在胡全德转过身堆起歉笑的同时,温和道:“或许有什么事情急找胡大人,大人去看看吧,若真有事因为本宫与端王的突然造访耽误了,那我们就真愧疚难当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胡全德脸上就沁出了热汗,郇寰便也开口了:“去看看吧,前几日我就听闻府上姨娘怀了身孕,若有什么事情,您在必然更加妥帖,二位殿下这里,我会招呼的。”
胡全德这才匆匆向诸人施礼,疾步拐出了廊道,消失在浓暮里。
沈明枳这才侧身,看向了戒子,“该用晚膳了,在车上你不是说想去那家风光楼试试么?”
戒子愣了一瞬,扫了一眼立于一边的郇寰,即刻应了下来:“阿姐答应了?”
“是。夏至,你看着他,别让他乱跑。”
夏至也是微微一愣,旋即笑着应下。
郇寰道:“是臣的疏忽,已胡乱命人备下了肴馔,恐不合端王殿下胃口,既如此,奔波两地劳神费事,不如容臣命人前去采买……”
“不必了。”沈明枳仍背对着郇寰,仍微笑着看着戒子与夏至,戒子很是机灵:“大动干戈,太麻烦姐夫了,且只有在楼中吃才别有滋味,多谢姐夫费心。阿姐,那我便先去了。”
沈明枳觉得戒子的机灵抖得很刺耳,但还是饱含欣慰地目送他们离开。
脸上一凉,沈明枳仰头望天,郇寰伸手,细丝般的几片雨落入了掌中,他们齐声说道:“下雨了。”
晚饭已经在桌上摆好,菜品不多,贵在精致。不过沈明枳进屋第一眼没有去看今天的晚饭,而是直望向左厢垂帘后,那堆叠如小山般的案牍。
屋中灯已经点好,橘黄色的火焰被门口灌入的凉风削去了一截,在门轻轻合上后,那丢了的脑袋重新长了回来。沈明枳没有就坐,而是绕着屋中站立的那架巨型屏风隔出的前堂缓缓踱了几步,目光流荡在周遭陈设,最后落到了这一切事物暂时的主人郇寰脸上。
“奔波了这么久,先吃饭吧。”
沈明枳将嘴边的问话咽下,坐到了桌前。
他们吃饭向来无话,连碗碟相碰的响动也很轻,一时间,除了细细的咀嚼声,满屋子都灌满了屋外渐起风声的肆虐和远处人声的嘈杂。
沈明枳吃得不多,但还是慢吞吞等着郇寰已经吃得差不多后,方才收箸。
“不合胃口?”
这属于没话找话,郇寰知道的,她向来没什么好胃口。
沈明枳回道:“还好,中午吃得多了——收了吧。”
郇寰唤来了人,开门的瞬间,那风夹杂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将沈明枳吹眯了眼睛。郇寰起身走了过去,问一个端着碗碟跨出门的小厮:“你家胡老爷处怎么样了?没有出事吧?”
小厮回:“听说缪姨娘正在生产,具体怎么样并不知道。”
郇寰点点头,听见身后屋内还有碗碟响声,想了想便又问:“几时开始的?”
那小厮支吾了片刻,摇头:“这就不是我们外院家丁知道的了。”
正好,收拾碗筷的人都退出了门外,郇寰这才放过这个小厮,合起门板。
屋内重又归于深潭般的宁静。
沈明枳仍端坐原位,正沏着茶,偏头瞥了一眼郇寰缎面的前襟,借着灯光和几个特殊的瞬间角度,看清了上面流落的雨珠,耳畔又响起早上梅如故说的那几句僧面佛面的话,便将又到嘴边的问话吞了下去,问起了漉水爆炸案:“我在路上听说,爆炸原因另有隐情?”
郇寰也不去擦衣上的雨,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走到左厢那案牍掩映后的书桌前,燃灯,翻找起案卷,“外面怎么说的?”
“对家报复。”沈明枳侧过身,答得简明扼要。
郇寰拿着那案卷又走了过来,并不否认,而是将那几张证词递了过来,“殿下看看?”
沈明枳没有接,“你说吧。”
郇寰只得将证词又收了回去,“昨夜震泽抓的就是那个陌生人,他说他是新来的,别人不认识他很正常。”他走了回来,在沈明枳身边的位子坐下,接过沈明枳推来的茶杯,“查过了,没动机,‘对家报复’在他身上并不成立,窑厂管事也能证明他是新招的窑工之一,唯一的疑点也不成立:他是临川人,临川府也有窑厂,他便是在那儿做的工,后来去了漉水。爆炸案发生后,他便回了临川老家,昨日突然跑到了震泽,说不出原因,后来一查,原来是偷摸着去和情人相会了。”
沈明枳默了默,问:“事情发酵这么久,以前衙门没拷问他吗?”
郇寰喝完了杯中茶,放下了被自己捂热了的杯子,“没有。”
他们心里都有模糊的猜测。可沈明枳不说,她在等郇寰说,郇寰也不说,他也在等沈明枳说,两厢沉默,不知两人同时在心里琢磨什么,直到远处的喧腾闹到近边,郇寰才率先服了软:“确实,有人故意的。”
这个“有人”指了两种人。
一种已经明牌,就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想横生新的枝节阻挠郇寰涤荡魏王势力,用“拖”字诀寻求转机。
另一种则是处心积虑将事情闹大,不容许鄢汝言用爆炸案起因存疑将注意力转移出去。因为一旦转移了出去,一切的确定都会变成不确定。爆炸案的起因不确定了,那么这件案子最终的焦点——赔偿事宜就也变得不确定了。受累于爆炸案的窑工、居民是“确定”的受害者,那么原本“确定”了的械斗惨案、赔偿惨案酿造的黑手——当地官府豪强也就成了“不确定”的凶手,因为被人算计了的他们也在这样那样的惨案中遭到了重创,他们也成了一种“确定”的受害者。那么“确定”了的未赔付的赔偿就不该由他们承担,因为爆炸案是别有用心之人促成的,赔偿该向别有用心之人去要,而这样的“真凶”几时能找到、如何被找到,这里面就充满了“不确定”。
不确定就是一切确定的终结。
“我翻过记录,刚开始有人提出了起因疑点,但找不到这个人,械斗之事又闹得太大,便成了那个结果。”
沈明枳又沉默了片刻,“事情很复杂。”
郇寰给自己的茶杯又满上了,“是,确实很复杂,但也可以很简单。”
看着郇寰那根本称不上反应的反应,沈明枳心中突觉悲哀。
其实真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结果,至少对于爆炸案本身来说。哪怕那个陌生人就是始作俑者,哪怕郇寰得到了一些指向性的线索,哪怕他们都知道此案别有玄机,出于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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