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兰拾掇完烘烤的鞋袜,从甲板回到了舱室,抬眼瞧见到云桑手上缠着的绷带,惊道:
“郡主的手怎么回事?”
“没什么,先前骑马被缰绳勒了下,已经上过药了。”
云桑把案上的餐盘和粥碗推向秋兰,调转话题:
“你来得正好,粥和饼都还热着,趁热吃吧。”
秋兰确实有些饿了,确认云桑的手没事后,把盘里的饼块倒到粥碗里,坐到榻角埋头吃了半碗。
忽又意识到什么,抬起头:
“粥和饼还剩这么多,郡主是没怎么吃吗?”
云桑道:“我没什么胃口,你不用管。”
秋兰如何还吃得下,正想再劝,见一名侍从捧着食槅,进到了舱内。
“炊室做的宵夜,殿下吩咐送来给郡主。”
侍从将食槅放到案上,揭了盖,小心翼翼将鱼片端出,撤了碳槅,行礼退下。
秋兰顿时惊喜:
“好香!没想到船上这些呆头呆脑的兵士,居然也做得出这么精致的姜汁鱼片!”
她取了食盘上的餐箸,奉给云桑:“郡主吃这个肯定能有胃口!”
云桑垂目望向盘中,接过了秋兰递来的餐箸,顶不住被鱼香勾得有些饥肠辘辘,手却迟迟未动。
秋兰不解:“怎么了?郡主不是从小就最喜欢吃鱼的吗?”
她看了眼鱼片,见菜做得精致,鱼骨都仔细剔过的,绝不比宫里的差,郡主不可能嫌弃啊。
是因为……在为眼下的境况犯愁吗?
秋兰想起之前郡主说过的打算,斟酌问道:“郡主,还想着要离开大周的事吗?”
“郡主实在真想走的话,要不然……去求一下魏王殿下,让他帮忙想办法?”
秋兰谏言道:“郡主小时候跟魏王殿下那么亲,比起乐安公主更像他亲妹妹,昭容娘娘不许你们往来的时候,奴婢还偷偷帮郡主往玉瀛宫送了好多东西呢,殿下那么聪明,心里肯定记得郡主的好,不然也不会特意让炊室做鱼给郡主送来,他一定愿意帮忙的!”
云桑沉默半晌,摇头道:
“我不会去求他,你也别去找他。日出时,兵船要经过梁州,我们到时就找机会离开。”
*
姜汁鱼片做得实在鲜美,云桑抗拒再三,饶是手掌缠着绷带,用箸费力,还是终究没抵住诱惑,跟秋兰将鱼片分食了个干净。
用完膳,内舱也已收拾妥帖,秋兰侍奉云桑简单洗漱,主仆二人合衣卧到榻上,稍作歇息。
秋兰还在回味着鱼片的美味:“那做鱼的厨子手艺真不错,郡主你说该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里犯了事的,被贬罚到兵船上,伺候这些兵将吧?”
云桑胡乱应了声“也许吧”,心里又开始后悔自己的意志不坚,非得吃了那鱼。
她明明知道,那鱼是谁做的。
云桑盯着榻帐熏球上的锈斑,意识也似随着熏球在江涛起伏中徐徐摇晃,脑海里,浮现起生平第一次见到宁策的情形 ——
大周朝最尊贵的皇孙,缓步行在长安旧宫高大的黑漆木廊下,前行的侍者们手执长柄白玉垂熏香盏,整座廊路走过去,都是幽香扑鼻的。
后来,他们流亡逃命,露宿荒野,带着没法走路的小诩和一直哭的乐安,什么尊严都再顾不得了。
能换卖的东西,都换卖了。
能求乞的时候,也都求乞了。
宁策甚至会下河捉鱼,亲自杀鱼,满身泥泞,满手血腥。
君子远庖厨。
“反正我,早做不了君子了。”
少年墨眸沉静,把做好的鱼喂到她嘴边,“你知道的。”
云桑合上双眸,努力想将久远的记忆重新封存。
在外人的眼里,那个人,总是那么温润和气,跟下人说话都透着一丝雅煦,面面俱到的,任谁遇到都会觉得心生亲近。
可她,见过他的另一面。
阴暗的地窖,满身的鲜血,扭曲的面容。
正因见过那样的一面,前世在中书省拉住他衣袖时,她才那么害怕开口相求。
她疏远过他,放弃过他。
他后来不肯相帮,她亦不曾怨恨过。
身逢乱世,谁也没有责任义务非得做个菩萨,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救人。
但倘若像萨鹰古说的那样,他能处心积虑地拿她做棋子、做筹码、做交易,那她,还能无怨无恨吗?
云桑合了眼,但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入了梦,没多久,又被一阵嘈杂喧哗惊醒。
窗外,已经晨曦明亮。
秋兰也被声音惊醒,下榻趿鞋:
“奴婢去看看。”
她开了隔门,去到外舱,少顷,神色慌乱地回来禀道:
“兵船已经到了梁州,可……可骁骑卫军长也从略阳的官驿找了过来,说是昨晚有人送信回驿馆,让他们来接郡主。现在大船已经下了锚,骁骑卫的人就等在下面,梁州县府也派了人来!”
如此一来,郡主的计划就全然行不通了!
云桑在榻上撑坐起身,随即下榻更衣,出门去到外舱。
外舱的纱屏旁,半扇檀窗轻启,透入江风晨雾。
宁策一袭宽袖素衣,茕立在曦光之中,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逆光濯濯。
云桑径直越过他,走到窗前,伸手推开另外的半扇窗,朝外望去。
河岸渡口连接着葱郁林原,几只舢板浮荡在兵船与河岸之间,上面排站着戎甲兵士。
云桑暗咬了下唇角,低声问道:
“是你送信去略阳官驿的?”
她不是没想过行踪被传回略阳的可能,可船还行在江上,回程又是逆流,消息传得这么快,若非有人刻意为之,决计不至如此。
“不是。”
身畔男子的语气平静:“昨夜人多,或许,是阆江水师的人吧。”
云桑唇线紧抿,一语不发。
宁策看了她片刻。
“不想有人来接你?”
顿了一顿,缓缓又道:“还是,根本不想回去?”
云桑心头一跳,侧头抬眼,朝他看去。
宁策温和笑笑,神色澹然:“宫闱内人人如履薄冰,如陷囹圄,不想回去,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云桑望着宁策,视线游移片刻,再次侧头望向窗外:
“我没说不想回去。”
他猜到了。
猜到她想逃。
应是昨夜露出了破绽,又或许谎话原本就编得拙劣,反正好像从小到大,她都总骗不了他。
也许,她该求一求他。
就像秋兰说的那样。
反正他什么都猜到了,她只要开口相求,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江风清凉,自窗畔拂入,吹鼓纱帘翩扬。
宁策伸出手,将缠蹭到两人面前的帘带轻轻拨开,又拉拢了些窗扇,挡住吹向云桑的凉风:
“是我多想了。时逢乱世,你一个小姑娘,带着个婢女,又能逃去哪儿,靠什么为生。唐突误判,抱歉了。”
云桑没说话,望着江面上载着士兵的舢板,扶在窗框上手指微微攥紧。
她有机会的。
她手中的云氏契纸里,有一份梁州矿山的凭证。
前世她在突厥的互市了解到,矿藏稀有,在各国皆多为官治,民间矿山寥寥可数,因而苦恶价贵,令得各国在通市政策上对矿商格外通融。她手里有了这份凭证,就算没有路引,也能顺利进入别国地界。
之后再靠身上的细软金银谋生,总能想法寻条活路。
可如今……
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一旦被带回去,宁策能猜出来的事,戚皇后大概也能。圣上病重,原本也无暇细问衣食住行这样的琐碎事,自己身边侍奉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皇后的安排,如今只会更如铜墙铁壁,彻底断绝她将来离宫的任何希望!而秋兰这一次,也无论如何逃不掉被重责甚至杖杀的惩罚。
云桑转向宁策,声音抑得极低:
“你能不能,帮我把秋兰送走?”
她不想求他,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能。”
“现在,不能。”
宁策缓缓道:“骁骑卫刚才已经见到秋兰了,知道她在船上,瞒不住。”
他视线掠过女孩攥紧窗框的手指,“但我,或许可以送你们回去,想办法从中斡旋。”
云桑抬起眼,“真的?”
宁策亦低头看向她,目光沉静,“真的。”
他眉眼宁静柔和,淡远雅致的仿佛从未沾染世俗尘埃。
可云桑两世为人,知晓他前世所为,亦知晓再过不到两年,他就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毫无征兆地站上权力顶峰,这样的人,如今走的每一步,又怎么可能只是率性而为?
云桑脑中诸般念头条条审断,抬起眼:
“你是想借着送我,去什么地方对吗?”
大周皇族,凡有封地,无诏不得离邑。
浮梁河水域与宁策的封地魏郡相通,他乘船巡视其间,倒也罢了,但一旦上岸,便罪同抗旨,寸步难行。
除非,他有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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