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昏暗，青色厚布垂落下来，严严实实遮住外面的光。

月洞门旁，是一座观音殿。

宋萝双臂抱膝，蜷缩成一小团，躲在观音像下的空台中，长睫在黑暗中轻轻颤了颤，青布与地面的缝隙透出一缕光，晃在她眼角。

死里逃生的心跳尚未平歇。

她下意识摸向胸前的平安锁，暮然想起已经将其放进前殿木箱，指尖触到坚硬的金钗，顿了一顿。

观音像肃穆地压在头顶，心中罪孽沉沉。

那时村里有座观音庙，虽然简陋，却总有人去拜祭，香火倒是未曾断过，阿娘喜欢去拜，大约是无法改变现实的境地，便将期望寄托给神明。

父亲酗酒爱赌，输到身无分文就回家。

然后......打人。

因此阿娘带她与幼妹去观音庙时，她心中之愿只有：他早些死，最好暴毙，曝尸荒野，不，死无全尸才好。

不是美好祈愿，而是无尽的憎恶与愤恨，这便是她对佛殿的全部印象。

直到方才在前殿，对着佛祖许了唯一一个美愿，希望珍珠，希望绣坊的姐妹泉下安息，下辈子平安顺遂。

是佛祖听惯了她满是憎恨的语言，不相信这次的愿望出于真心，就像原本恶贯满盈的人，不会去做善事。

所以......才降下了惩罚吗？

让她遇到了裴勋，差一点就死在他手中。

正想着，外边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很稳，步伐坚定地向观音像迈步而来。

闻到一股很淡的香燃起的烟气。

宋萝的心提了起来。

窸窸窣窣响了一阵，那人似乎在台前的蒲团上跪下来。

紧接着虔诚而带颤的声音响在观音殿：“观音娘娘，信女愿以命相换，愿我儿平安。”

很熟悉。

是佛殿木箱前那位神情疲惫，为她指路的妇人。

妇人又道：“我儿一生命苦，我们从河州一路到长安，好不容易在此立足，开了一家糕点铺，可那恶霸李在山实是欺人太甚！将我家铺子砸了，还反讹我们五百两，拿不出钱，他就将我儿送入官府......”

说到最后，已是哽咽泣音。

宋萝将脑袋搁在膝上，静静听着，脑中不自觉地思索出应对之法。

若是在其他地方，遇到地头蛇便只能自认倒霉，可这里是长安，李在山不过是一个县丞之子，他仰仗的县丞之威，恰恰也是能将他刺穿的一把剑。

官场争斗，长安县丞之位，未必无人想要，更何况天子脚下，多的是人想将他爹拉下去，这时只要闹大事情，做出声势，自然有人找上门来，便能利用其救出儿子。

待事落定，再利用那人要些钱财，离开长安，以防被李在山寻仇。

耳边声音骤静。

宋萝盯着地面与青布缝隙中透出的光，眼前不知为何晃过沈洵舟的脸，总是握着棋子的修长指尖，以及那一句“弃子”。

对想拉下长安县丞的那人来说，得到他要的后，妇人便已成弃子，所以才要尽早离开长安。

对沈洵舟来说，她已签证词，再对他无用，也是弃子，不，或许是一枚危险的弃子，更保险的做法是将她杀了，以绝后患。

正胡思乱想间，一道微冷声音落入耳中，如碎玉落盘。

“......宋萝。”

她微微瞪大眼睛，心中一跳，肩膀无意识碰了下台腿，青布微微一晃。

脚步声愈近。

修长白皙的指节拾起下方青布一角，慢慢向上抬，柔软亮光倾泻而来，最先看到的，是青年微扬的眉眼，犹如笔尖一点墨色，在纸上轻点出一副清隽山水。

他眸中倒映出两团青色影子，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松，向她伸出另一只手。

掌心向上，有两道纹。

“不走吗？”他说。

似曾相识的话将宋萝拉回神，她眨了眨眼，没第一时间起身，确认道：“沈相大人？”

沈洵舟“嗯”了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目光落在少女脸上。

许是太过突然，拉开青布时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眸中神色，有惊讶、疑惑、茫然，但更重的是，那一霎那闪过的畏惧。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

她在怕什么呢？

走过二十二座殿，看到月洞门边的血迹，拨开重重柳枝，甚至看了树上，最后走到这里。

看到青布摇晃时，只是一瞬，他却鬼使神差地上前，掀起布。

然后。找到了人。

她怕找到她的人，是他。

相比于心中渐起的猜疑，最先感受到的，是心尖掠过的一抹酸意，像是果脯边缘还未熟透的地方，只有咬上去，才能尝到的浅淡酸味。

即便承诺了他会护她，宋萝并不信他。

即便向母亲承诺了，自己会为父亲讨回公道，会考上官，让那个栽赃父亲的人得到应有代价，让这种栽赃之事不再发生，要肃清官场，要奸臣下位。

第二日母亲还是以白绫自刎，离他而去。

那时母亲不信他，如今没有人敢信他。

沈洵舟面无表情，掌心下压，准备收回手，下一刻柔软触感覆上来，微热指尖牵上他的食指。

眸光顿住，移到落入掌心的那只手。

宋萝轻轻握住他的手，稍稍借了点力，从狭窄的台子下起身。

“还好是大人您。”她松开指尖，又抚上脖间，眸中晕开一片泪光，似是疼极，“我还以为我......又要死了。”

沈洵舟目光落到她脖颈，雪白肌肤上一道红痕刺目，掌心残留着微痒触感，犹如箭羽蹭过，他蜷了下指尖，问道：“怎么了？姑娘遇上了谁？”

答案彼此心知肚明。

宋萝盯着他，模糊的水雾中，青年望过来的极黑眼瞳，令她泛起阵阵寒意。

差点被杀，凶手还能是谁？

她面上露出畏惧模样，眼睫止不住地颤：“裴勋裴大人。”触到伤口，倒吸一口凉气，“他看见我，便要杀我，大人，我实在是害怕。”

沈洵舟没有回应，又问：“谁将你从牢中放出？”

宋萝小声：“林捕头。”

沈洵舟一句不停：“他派了人跟着你吗？”

“没......”话音落到一半，宋萝骤然捏紧掌心，一不小心便跟着他的话说出口了。

将那个字咽下去，又自然地摇摇头：“我不知晓，我担心怕被昨晚灭口的人跟上，往后看了好几次，没看到人，直到进了庙，方才安心一些。”

沈洵舟点点头，负手转身：“那便走吧，衙门想必让宋姑娘更安心一些，至少性命无虞。”

身后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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