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兰朝外走着,正撞上陈顼走进来,他下意识地朝着遣兰手中的帖子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他在弄玉面前站定,笑着道:“皇姐昨日一曲,生生将五皇姐压了一头去。昨日皇姐走后,人人都赞皇姐有当年出云长公主的风姿,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再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弄玉淡淡道:“出云长公主……”
陈顼随手寻了个椅子坐下,由着伯英奉上热茶,道:“当年出云长公主容貌倾城,才华更是名动京城,后来天下大乱,她便陪着高祖皇帝征战天下,打下我大楚江山后,又褪下戎装,嫁给裴玄的祖父裴恕,安心相夫教子,堪称天下女子之楷模呢。”
弄玉道:“我还以为,他们会说我霸道跋扈,半点不让人。”
她说着,目光幽幽扫到陈顼脸上。
陈顼有些心虚,赶忙低下头去吃茶,道:“我昨日细心听着,可没人如此说皇姐。”
“说了我也不在乎,”弄玉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道:“更何况,我原也做不到出云长公主这般大度。”
“皇姐还不大度?连裴玄的帖子都命人送出去了。这不是白白将大好的姻缘送给五皇姐吗?”陈顼抬眸道。
弄玉眼眸一沉,道:“你方才在外面偷听我说话?”
陈顼见她面色不善,忙站起身来,道:“我没有偷听,只是方才来时见到了进宝,因而多问了几句……”
弄玉打量着他,道:“此事不许和旁人提起,知道么?”
陈顼不甘道:“我与皇姐是一条心,事关皇姐,我自然谨慎小心。”
若在平日里,弄玉见他如此,自然会宽慰他几句,可经过上一世的事,她对陈顼早已没了那份心绪,见他如此,只觉疲累,便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罢。”
陈顼急道:“皇姐到底是怎么了?为何这些日子这样避着我?从前无论母后如何,我们姐弟俩都是最亲厚的!”
他说着,便一把攥住弄玉的手腕。
弄玉吃痛,不觉皱了一下眉头,季风见状,便闪身拦在弄玉身前,冷声道:“六殿下请自重!”
陈顼侧目看向他,道:“狗奴才!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季风没开口,只是伸手掐住陈顼的手腕,只微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甩在了一边。
陈顼吃痛,一手握着受伤的手腕,恨恨盯着他,道:“做奴才便该有奴才的样子!你敢对我动手,你活够了!”
季风淡淡道:“便是奴才,我也只是安平殿下一人的奴才。”
“你……”
陈顼还要再说,弄玉却已不耐道:“皇弟是要在我面前管教云光殿的人么?”
陈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皇姐,你难道要为了这么一个阉人与我为难吗?”
弄玉蹙眉道:“我不知他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人!”
季风猛地抬眸看向她,眼底微微染起一层红色,黑润润的眸中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捉不住似的,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陈顼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讽刺道:“皇姐才认识他多久?皇姐可知道,他全家是被谁杀的?他是被谁下令施了宫刑?你的人……皇姐该不该问他一句,他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当作你的人?”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你不必过问。”弄玉冷声说着,耐心已压到了极限,连眼中都沾染上了一抹薄怒。
陈顼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目光,只觉得陌生,道:“皇姐,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了一个陌生人,连我们姐弟情分都不要了?”
“我与你如何,都与他无关。”
“与他无关?那为何自从他来了,皇姐便远着我?定是他对皇姐说了什么,对不对?”陈顼说着,死死攥住季风的衣领,逼问道:“你使了什么离心之计?你说,你说啊!”
季风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底冷漠的像是全然没把他放在眼中,只是手指攥紧了手中的剑。
陈顼被他的眼眸刺痛,怒道:“我杀了你!”
他说着便去寻利器,可弄玉宫中根本没什么利器,他又没本事去夺季风手中的剑,自是一无所获。
陈顼眼里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怒气,大吼道:“来人!来人啊!”
侍卫们冲进来,道:“是。”
陈顼血红着眼睛,指向季风,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侍卫们都知道季风是弄玉身边的人,犹疑着不敢擅动,只装模做样地把手放在刀把上,却迟迟没有抽出刀来。
弄玉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只觉无奈,道:“你闹够了没有!”
陈顼轻扯嘴角,苦笑道:“皇姐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么?”
弄玉道:“都给本宫退下!”
侍卫们齐齐道了声“是”,如遇大赦般退了下去。
门被紧紧关上,弄玉终于耐着性子坐了下来,她揉着眉心,道:“这些日子,我的确与你疏远了些。”
陈顼神色一凛,侧目看向她,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是因为,我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就因为一个梦?”陈顼不屑道。
“在梦里,你杀了我。”弄玉正色看向他。
“皇姐宁可信梦,也不信我?”陈顼只觉可笑,却笑不出来,只是喉咙里有些干涩,道:“我永不会伤害皇姐。”
“还是那个问题,若是有一日,我挡了你的路,你会如何呢?”弄玉眼底涌动着一抹悲戚,她早已知道答案,却又不得不问。
去问一个什么都没有做过的陈顼。
“这个问题我想过,若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便把天下拱手让给皇姐,好不好?”陈顼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他顾不得舔舐伤口,只想留住那一抹温暖。
弄玉心头微动,她伸出手来,想要去抚他的发,可这份心疼,也只持续了一瞬间而已。
她很快收回手来,道:“我累了,你走罢。”
陈顼眼睁睁地望着她的手在离他方寸之间的距离时,被她收了回去。正如她对他所有的爱和怜悯,都在这片刻之间,消失殆尽,再也不会回来。
只一瞬,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信他。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瘫软在了地上,悲从中来。
半晌,他方才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朝着门外走去。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他抬头望着澄澈的天空,却觉得今日阴云密布。
泪水盈在他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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