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朗神殁后,我和倚泉共同离了中府,在过去东乡北部的州郡中寻了一处山口居住。那地偏僻,未曾受到连年战争多扰,持旧日蓊然翠绿,山溪似锦的样貌。我二人似心照不宣,不曾提旧日族邸,亦未同海,梁,俄,魏,胥,成,湘七望族的幸存者一并恢复东乡城市,重修往日面貌,唯以青竹为基,山石为台,在那山中建小屋一座,兄弟二人共住,日出修行,编竹,雕石,日落冥思幽暗,不知过多少年岁。俗话有言:“生老病死,凡人皆然,欲使脱离,添缚增缠。”其理甚矣!于常人言,恰因如此,我二人那时的生活与其中滋味,自是难以想象。是夜坐于屋下,望梁间明月,常二人寂然无声,唯面目惨凄然。我二人俱已辟谷,甚时连睡眠也不需,实在是不知为何还遵照着人间的作息,因岁星起落,四时流转,时辰变化,更换衣物,动作缓行。时而数月,恐有数年,我二人虽日日碰面,却彼此不言,披衣带斗,一上一下,相背而去。我记得,那山之后有一小潭,上落瀑布,倚泉常去其中运功冥想,如他最初出家修行时般。他五行主水,又喜音好乐,瀑布水潭,最适他修行。他不曾对功法上心,我亦知他时至那日,也从来不曾愿望过得道长生,只是尘缘已被缘法了断,使他无欲无求,便落在此罢了。有时我同他相遇,偶发意外,回头遥望,见他轻盈离去。他那时修行不到五十年,已功过子非二百年时之力,不在我之下了。
“……《诰书》说,君主应明志,修德,奉天履下,我以为虚伪。”
我目视眼前小童,忍俊不禁。窗外落雪,我二人对视,只见他面色认真,而声色清澈。
“如此我便知你如何惹先生发怒了,倚泉。《诰书》乃上古明德训史之书,为播广敏德,传嘉行于后世而护东乡万年有赖,由仙师所作,又受天尊亲许,字字皆言戒律,克己,德王,护民,你如何不喜?”
我问他。如是一言,真实可见:这小小孤童,己身不察,亦深困惑,不知为何对此树德之书,如此厌恶。
那时无知——倚泉于修道之事上,天赋远胜于我。只是他出生时刑母克父,那只降在落雪屋前红鹤,终被认为不祥,不曾广扬了。
“我……我难以说清,老爷。”倚泉艰难道:“我只是觉得……”
刹那,我又想起我妹妹来,心中又想他只是童言无忌,不曾深思,反劝他道:“泉弟,我虽为仙家,世年不长,你称我为兄长便是,不必以上下相称。”
此言,倒使他放松了。倚泉童年艰难而心性无暇,凡人待他好,他必记在心中,后日如一相报;人如为难艰险,他也从不计较。只是他早年,始终难辨善恶,于世不解,但听我一言,便信了我,如实道来:
“它既劝人不乱行,不乱心,勤奋精业后,又道‘……愿得生民保居,乃以世王’,这意思不就是,只有这样做了,才可以世世代代为王吗?我又听先生说,若帝王不敬上天,不克明德,天尊便可降罪于臣子之手,使其替天革命,改朝换代……这岂不是说,从来没有一个朝代的帝王,做到了恪守美德吗?”
他急切对我道,双手在空中所舞。我不料此言,一时怔愣。
倚泉眨眼看我,其童稚面目,与后来山居时一般,显些悲伤:
“我以为,守德,是人人应做,极简单的事,这样一本古书,使我们日日背诵,所言却不过如此,甚至最后,论及为何要守德,是因为如此,民众才能安居乐业,帝王之家才能世代为王……太过虚伪!”彼小童,怎知其所言为何!只随其七情所动,恣意言说:“那到底是为了守德行,才克制自己不享乐暴乱,还是为了生活安定,世代为王,才修身明德?”
倚泉道。我长久看他,心道此子非常人,面上不由苦笑。此笑,似于他而言,有些嘉言怀柔意味,令他悲哀。我那时略以‘民生而有情,无上制约则乱’答他,道王朝安定,世代接续,可保天下安定,于民有利,不必错解,误解。至于世代更迭,有命有运,乃因天地万物为阴阳生化,皆有其气数,此非人力所得,乃天地之观,不可道帝王无德。
“你若对此执着,”我末了,以玩笑宽慰他:“不如随我出家,一同修阴阳道理,察天地贞观之道,可好?”
他那时似对我是十分不满的。
“不!”倚泉答我,转身便走了。我在背后看他,不由莞尔,焉能想象身后种种?
“人愧于德!”大战爆发时,倚泉悲痛的声音,至今回响在我耳边。万物乃阴阳生化,况乎人哉?
岂逃其理……岂逃其数……
“你方从蓝山返回,是不是?”子非问我,迎我入右方仪队,上下视我仓皇行装,面色微变:“何以如此慌张,可是遇到了什么险事?”
我出使蓝山之事,虽不曾广传,道门内总有些师兄弟闻说,见我骤自出现都是暗中目视。我本先前劳累,已运清过度,不得整理仪表,且清浊乱,阴阳分则七情动,仙家亦不全免其理,闻他一言,心中却忽乱,出现张我不曾料想应见的面孔来,且不由自主,刹那间便以为,此思绪,便对师尊,也不可言说,慌忙理心正袍,复直腰身,化冠带拂尘,面露微笑,静默片刻,得周身木气喷涌,遮周遭视线,方对子非道:
“师尊不必担心,弟子是久来未曾以肉身磨练,南疆气候,又到底于东乡不同,有些水土不服而已。”我同他站至一处,并行玉阶右侧之列,同众仙师并道,和左侧文武群臣并上大殿去,思绪电转间,四周有礼乐作古音钟鸣,飘祭云熏火,脑海中那冰冷为深蓝笼罩的面孔似淹没幻化入其中,渐松开对我心神的压迫。我为表心之静安,低声同子非道:
“只是谈判之事,终于不顺利。唯乍神态度坚定坚决,不仅拒绝喀朗大神之提议,对天尊,亦情止粗暴,便不知今后会如何进展了。”
子非闻言,面色亦同我先前所感,复杂综错。我见之便有了猜测,只那时殿门敞开,礼乐声高昂,众礼官齐唱:“行至于堂,布德于惠,礼仪殿下,抵上皇天。”击鼓鸣乐,以百官诸仙并进之大礼开堂。我抬眼望去,唯见成排人群分隔,仙凡两分,似长生不可共享,天堑难越。黄袍玉旒既现,百官跪拜,口称万岁,而右侧,众仙师身环灵蕴,唯躬身微礼,不曾屈膝。
“诸卿免礼。此日不逢五遇十,本无朝会,且,大道为隐,国政不乱道法,于常制,本不应惊动各路仙师,只此事前朝未见,古法无依,朕无奈,不得不坏礼行事,先为自罪。”
我听那年轻天子抬声道,自椅上起身,便要同诸仙师行礼,司仪惶恐上前阻止,我身边亦有人影所动,迈步如前,朗声道:“陛下不必向我等行礼。天子乃九五至尊,乾元所选,吾仙师为从上天之雷震,随清阳之巽风,唯承天之志,岂可凌天?”
子非声扬朝堂之上,清远卓越,足见其功,他既劝说,又举手中拂尘,恭敬问:“还敢问陛下遇何等难事,吾等可为之分忧?”
那少年天子,我抬眼看去,虽皇袍玉冕,面目见却有铁青,似木气甚不足,容色疲倦,闻言停身,面有笑容,缓缓退身,重新落座,目视子非,道:
“俄大人之美谏,朕心领意会,不可不受。”他言罢略以手捂唇,呼吸急促,礼官忙帮扶,为他所阻止,复平复呼吸,望下道:“正好,朕听说俄大人曾为天尊出使西土,颇通西土文字,此事,或交与您宣读,最为妥当——朕之学士,虽已代为翻译,终无对证,还恐不妥。”
天子道:“请您上前来。”
此言既出,百官微动,仙师哗然,我虽面上仍有笑容,却忆前月在南山种种,尤其是恩里士等人之对话,颇生凶险之感。我抬眼,见子非回头望我,眼神闪烁。我二人却不得对话,便得他上前,抬起桌上一物件,却不是奏章——而是一西土模样的信纸。众人自不必说,我见子非之面目,已是煞白。
那信件不长,子非略加浏览,平日温和的面目已转为严峻肃穆,双眉紧缩,沉默片刻,终开口,声音低沉:
“……吾国王,厌能大神之选民,那统治西土麦里索,玛西纳和阿利兰诸国的神圣的安亚钦二世,其威名已远播整个西部世界,今遣使团于东乡天子,愿塑连分隔我东西二界万年已久的通路,交商化约,使航船行诸口而铁道接各处。今吾国王遣其最受信任之堂兄,可靠,可敬之受帝国所封的骑士,亦供职于上议院的塔希里勋爵于贵朝,愿得贵朝以友善,智慧和公正,妥善接待。吾国王盼望二地科学文化交往之未来,诚祝天子身体安康。安亚钦二世的御前首相,扬格利奉上。”
子非念道,语音已毕,显然此信结于此。文物官员听后俱反应激烈,便可猜测先前那翻译版本,恐同子非不同。侧耳听来,多是愤懑不满于此信件语气竟如此傲慢乖张。那少年天子示意众臣肃静,效果甚微,盖因众仙师,甚也无法自持平静,方是子非抬眼,低喝道:“肃静!”堂上才止。
“朕便猜测,学士恐是寻了不妥当的翻译,呈交于朕了。”天子无奈抬眼,同子非道:“幸得俄大人博学。”他又沉默片刻,方下视众人,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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