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云淡,南方的秋天,小院柿子树仍接得几声鸟鸣。
吴瑧在格外清亮的长鸣声中苏醒过来,半垂眼望着干净明亮的窗户。
待回忆起自己睡觉前拉了窗帘,开了灯,与现在看见的不相符,遇见大蛇的记忆一股脑涌了上来。
难道真是梦?
吴瑧怀疑自己去了第三个平行世界,梦不可能那么真实。
她揉了揉额角,身上舒服多了。漫不经心地坐起来,嘴里发苦,起床想去卫生间刷个牙。
卫生间的门在卧室右手边,她刚转过身又猛地转了回来,像松开发条的木偶。
“你是谁?”
沙发上端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穿了一身棕色的老人款睡衣,如绸缎丝滑的长发高高束了一半。
这人骨相好看得有点不讲道理,更别提皮肉。
他小半张脸隐在斑驳的自然光照阴影中,显得格外立体有神,流畅的脸部线条与坚韧干净的面庞相得益彰。
这人不说话,厚薄相宜的唇线浅浅勾起。
尤其那双眼——吴瑧想起鬼市中买客的说法。
亘古神山中未经人探看的净水涟漪。
眼皮很薄,下睫托着倒映水中的明月,距离感也十足。
“钟——延。”
“眼力不错。”
开口带着薄层冰霜的轻声脆响,清澈冷冽。
是他没错了。
“你又变成——这是你本来的样貌?”
“嗯。”
除去必要的话,对方还是那般惜字如金。
吴瑧竖了个拇指,“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客观讲,怪好看的。”
她从不吝啬夸奖别人,夸他还算贬低了许多。
“我知道。”
吴瑧尴尬一笑,看来贬低得还不够。
“不打算跟我说说么?那面镜子,你的原身,那片水域。”
他肯找上门,吴瑧便换上客气的态度,语气也好很多。
最主要今天天气不错,倍儿有精神。又挨过一个可能要她命的长夜,真好。
小时候看老中医,吴瑧仰头眨巴眨巴眼望着那个笑眯眯的小老头,他搭上自己的脉不过三秒就使了个笑容消失术。
后来才知道,自己体质太弱,任何一次发烧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吴瑧偷听爸妈说话,从小知道这事。
刚开始有些怕,后来挨过一次次高烧长夜,也长到了这么大,就不那么在意了。
她收回思绪,转进卫生间,“等我两分钟再聊。”
“可以用灵力清洁。”钟延道。
吴瑧开门探了个头,“你教?”
他点点头,“不止教这个。”
吴瑧面色浮上一层迷茫,“你要收我做徒弟?”
钟延摇头,“你不够格,况且身份上来说,神魂相合的两人做师徒,不大合适。”
吴瑧点点头,刚拐进房间想换身衣服立马又探出头,“神魂相合?洪荒起始屈指可数,天定的同道中人那个神魂相合?!!”
这次换钟延微愣,吴瑧便把放在床头柜抽屉的《上古问道录》拿给他看。
“昨天秦莫给的,上面有写。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灵根跟人一样,世上无绝对相同的两个,达到高度相近万万人中才有一双,而契合意味着几乎相同,若能神魂相合,修炼相助事半功倍。”
吴瑧说着话,临时又想通件事。
“怪不得你总一副嫌弃我的样子,你一个半神跟我建立了神魂连接,确实怪为难你的。”
钟延清了清好听但疏离的嗓音掩饰尴尬,倒是吴瑧坦然笑了,没觉得这有什么。
菜就是菜,她本来走的就不是修道这条路。
有了这层关系,再结合之前发生的事,就不难理解镜子的所作所为了。
“你认得雾光镜,因为你是它的主人。它原意要救你,因为我们灵力太过相似,所以刚开始找错了人。后来你身体分出的——”
“魂丝。”钟延解释。
“魂丝埋伏在我上班地方的公园,它想带我去找你,但因为你要杀我,它觉得我对你有用,死了怪可惜的,才有了把你魂丝锁在镜子里,带我去找你这些后面的事。”
“嗯,应当是如此。”
问题抛回给吴瑧,雾光镜怎么会去到她的世界?跨宇宙给主人找修道同伴?
应该不至于。
关于自己的来历,吴瑧不打算摊牌讲。
“加上镜子的力量,让两个濒死的人回复生命。这么说来,世子蛇仙君,你再嫌弃我,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钟延的表情一时间很好看,他道:“彼此。”
接着像早就想定了不给吴瑧反驳的机会,转了个话头。“唤我本名便可,也可叫钟询,字询。你还未入道修炼,身体里的灵力依仗我的唤动而生。”
吴瑧摊开薄而短的手掌,除了内脏,指尖最能感受流淌在经络中的温润暖意。
“怪神奇的。”
钟延端端正正坐着,但不刻板僵硬,反而很放松,跟陷在沙发里的松弛感差不太大。
吴瑧很难得见到这样的人,中心大学里有一个算一个,极其自律才能将板正当做习惯。
对方坐在沙发那头,老款睡衣居然都显得孤高清远,高山远瞩的压迫感让吴瑧不敢离他太近,找了张塑料小凳子坐在茶几角上。
吴瑧觉得这样坐着比他矮半个人,反而舒服些,好像她才是后来闯入这个陌生家里的客人。
“凡是神物必有灵性,雾光镜在我的修神御界用尽了神力,镜灵可能神魂聚散,也可能隐入了你的灵识中。”
“确定不在你那儿?”
吴瑧大概能理解,修神御界估计是他缔造的修炼用的个人空间,两人在那里面完成神魂相合。
鉴于他之前说谎的前科,吴瑧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
“信不信由你。”
钟延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个杯子,到卫生间灌了杯水喝。
吴瑧急问:“怎样才能再聚集它的神魂,或者把它从我灵识里分离出来?”
钟延砸了一口,似乎不太喜欢自来水的味道,把剩下的水倒了。
“若要它再成形,除非你自身修为达到足以凝聚神镜碎灵的境界。”
料想吴瑧不懂,他继续说:“凝聚上古神镜的镜灵,按理说不大可能。好在你有个跟我神魂相合的益处,涅墟境下不必考虑,修炼至涅墟境,或破至化通境,倒可一试。若还是不行只能飞升真神,不过——你还是算了。”
吴瑧:“……”
钟延:“我倒是好奇,镜灵也算死得其所,你偏要强求它成形,图什么?”
吴瑧不肯说,他倒也不深究,轻飘飘略过这个话题。
“其实雾光镜跟苍崇镜也很有渊源,不过具体有何关联无人知晓。世人只知人有神魂契合——”下面的话他懒得说了,意味深长地望向团在茶几角的吴瑧。
点得如此明白,吴瑧自然不可能听不出来。“苍崇镜和雾光镜,它们也跟修道的人一样有神魂?”
“灵性。”钟延只纠正最核心的概念。
“灵性相合,还有呢?”
“没了。”钟延理所应当说道:“若我知晓所有足以自救,便轮不到你来相合。”
吴瑧托腮郁闷起来,剥开一个盲盒里头还是个盒——
修道……她这个体格子,跑两步要歇半天,修个毛。
在如此端方的半神人物前,她极不雅地爆了国粹。
南北通透的长客厅重新归于沉寂,吴瑧回房间关上门,三分钟后换了一套长裙长款风衣出来。
衣服尺码比她的略大点,将就着能穿。
衣柜里存货倒是不少,她无意占为己有,但是工资没发,她也没辙。
“我出去一趟,你——”吴瑧已经走到楼梯口,“自便吧。”
“什么时候入道修炼?”
两人实力悬殊,目前为止远远到不了帮衬互助的程度,非得吴瑧有些火候了,神魂相合对于修道的作用才能显现出来。
“再说。”吴瑧冷冷甩了句话。
昨天看见二楼,也就是相对于马路来说的一楼车库停了辆车,除了客厅侧面的房间,吴瑧寻了个遍,终于在正对客厅大门,长案右边第二个抽屉里找到车钥匙。
吴瑧驱车退出院子在马路边停下,关好大门和庭院门,一脚油门往市区去。
路上想了很多措辞,诸多理由,没一条圆得回来。
到尚桥路外大街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吴瑧习惯性地抬眼看云色,瞧见一抹白影自云端御剑飞行而下。
飞到街尽头才看清,那是个白衣仙女。
缥缈神秘,月纱般轻薄的裙边似白莲瓣,御剑行进若莲瓣飘动。
吴瑧一时间被出尘缥缈的仙女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直到后车连按喇叭提醒才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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