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留步，陛下有请您移步紫宸殿议事。”

今日早朝波澜不惊，散朝后众臣陆续离去。张立德却领了口谕，特意候在傅之衍面前，臂间拂尘晃动，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长公主也在殿内候着呢，原是商议几日后的巡游事宜，还请丞相大人随奴才走一趟。”

傅之衍眼皮微掀，墨色眸光淡淡扫过这位御前大太监，喉间只溢出一声轻“嗯”。

张立德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这位傅丞相素来性子冷僻，近来更是愈发疏离，他早已习惯。当下只躬身应了，转身在前头引路。

五月的清晨尚带着料峭凉意，宫道两侧虽无成片花圃，却有丝丝缕缕的花香顺着风意飘来，若有似无。

紫宸殿离太和殿不算远，可从正门出来，却要绕不少曲折回廊。

身后的男子始终安静地跟着，那道目光幽幽落在他背上，呼吸轻得像落雪，连脚步声都浅淡得几乎听不见。

张立德面上维持着平静，脚下的步子却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穿过几重朱漆宫门，飞檐翘角的紫宸殿终于映入眼帘。张立德脚步一顿，侧身让开半步，臂间拂尘轻甩，躬身道：“丞相大人，请。”

殿内暖意融融，鎏金鹤鼎中檀香袅袅，丝丝缕缕缠上梁柱。

乔昭正伏在案前誊写着什么，听见殿外脚步声响起，便猛地搁了笔，迫不及待的起身。

“傅相可算来了。”

明黄广袖掠过案上堆叠的奏折，带起一阵衣袂轻响。乔昭亮了亮眼睛，像是被解救了一样。

写了三行字，可把他累着了。

傅之衍颔首应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

乔昭显然屏退了左右，偌大的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梁上悬着的琉璃灯穗垂得笔直，唯有殿外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鸟鸣，穿过厚重的朱门漫进来。

而乔知意正斜倚在窗边的湘妃榻上，月白偏青素罗衣衬得她肤色愈发莹白，垂挂髻上系着同色丝带，衬得她眉眼愈发清秀灵动起来。

晨光漫过窗棂，在她鬓边碎成金斑，那枚缀在发间的小玉珰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漾得光细碎。

她指间正捻着枚白玉棋子，见他进来，抬眼便漾开一抹笑，指尖微弹。“嗒”一声轻响，棋子稳稳落在棋盘上。

傅之衍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心头蓦地一跳，竟有片刻的失神。

……甚美。

他重回这一世，见了太多颠覆记忆的景象。年轻了十数岁的老仆，尚是垂髫的陛下，甚至连早该于天牢化为枯骨的穆太尉，都活生生立在朝堂上。

可这些冲击加起来，竟不及她一人笑眼望来时的万分之一。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模样，与前世记忆里的一般无二。可细看之下，又藏着几分前世没有的沉静，方才弹指落棋的姿态里，更透着一种超乎闺阁女子的笃定。

除了与他一样带着前世记忆重生，傅之衍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丞相才刚到，皇弟怎么就搁笔了？”

乔知意带着几分嗔怪开口，抬手朝乔昭招了招。本已迈步走向傅之衍的少年皇帝脚步一顿，乖乖转了个弯，挨着湘妃榻沿坐下。

“太师说午后抄完便是，眼下时辰还早呢。”他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辩解，“况且傅相也来了，多耽搁片刻，再耽搁片刻也无妨嘛。”

乔知意屈指在小皇帝鼻尖上轻点两下，眼底漾着笑意：“本宫要同傅相单独说些事。等本宫回来，能不能瞧见皇弟抄好的三帖《南山有台》？”

乔昭顿时有些吃味儿，偷偷剜了傅之衍一眼，撇着嘴往乔知意手边蹭了蹭，脸颊置于她掌心，轻轻厮磨着：“皇姐分明是想单独和傅相待着。”

他仰起脸，一双乌亮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语气拉长，带着腻人的尾音：“还骗朕说有正事，这世上哪有什么事，能比皇姐陪着朕更重要？”

明知他是无心之言，但乔知意还是敛了笑，手腕一转，捧着他的脸，些许认真道：“昭儿，你是君，是陛下，往后可不得轻易说谁骗了。”

今日说的是她倒还好，若是明日换了哪个无辜的，可就莫名给人安了个欺君的罪名。

傅之衍的目光始终落在乔知意身上，带着几分陌生的探究。

他一瞬不瞬地瞧着她头上的垂挂髻。样式灵动娇俏，是她多年未曾梳过的模样，此刻衬着晨光里晃动的玉珰，竟让他生出些时光倒流的恍惚。

乔知意抬眼时，正撞进他这副凝神打量的模样。

“丞相这是……？”

她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他一眼。

昨日见他时还无甚异样，怎么今日这探究的眼神如此露骨？乔知意心里暗暗咯噔一下。

这人素来机敏，若是被看出些什么端倪，察觉自己是重活一世，以他的性子，指不定要翻来覆去琢磨多少层深意。

这种闻所未闻的事，还是先藏严实了好。上一世朝中的阵营她尚且模糊不清，结局更未知晓，如今敌友难辨，贸然暴露，怕不是自寻祸端。

心念电转间，乔知意的眸光轻轻闪了闪。再抬眼看向傅之衍时，眼底已清明透亮，漾着一抹甜俏的笑，活脱脱还是上一世那副明媚娇憨的模样。

她指尖卷着鬓边碎发，语气带了点促狭：“莫不是昨夜在梦里念着了本宫，今日才不松开眼。”

傅之衍赶忙收回视线：“殿下有何要事？”

乔知意见他这般样子，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没再多说，只微微颔首，起身便径直往殿外走去。

傅之衍身形微顿，对着榻上的小皇帝略一躬身行礼，随即抬步跟上，紫色官袍的衣摆随着步伐轻晃，与前方那抹身影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

晨光初透，御花园中薄雾未散。

朱栏外的芍药沾了露，花瓣层层叠叠地垂着，水榭边上，一架紫藤斜斜攀出，藤花垂落，一阵风过，便簌簌地掉下几串淡紫，浮在池面上随波打转。

“前些日子，本宫多有打扰傅相了。”

乔知意声音淡淡的解释，她伸出手，点了点池中才绽开的睡莲，堪堪四五朵，点缀在青碧的圆叶间。

“从前年少无知，总爱缠着傅相论些诗词歌赋，扰了大人清静。”她垂眸，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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