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前的茱萸结了籽,腥红的果实噼啪砸在石阶上。
成昭远心头忽而一跳,冷不丁想起幼时与二弟三弟摘茱萸制香囊,果实汁液染得指尖鲜红数日不褪。
他没来由烦乱起来,鸟雀扑棱棱从檐上飞起,随行众人的脚步已渐渐远去。
有个比丘尼正在廊下捣药,青石杵臼相击,浑重如台城的晨钟。
“陛下可闻见桂香?”她忽然开口,停下了手中动作,“显阳殿那株金桂,如今开得正盛罢?夜里落花声好似下雨一般。”
成昭远不由得攥紧了袖中玉佩,刻着棠棣之花的青玉,在手中温润光滑。
玉佩是今早问安时太皇太后塞给他的,老人家掌心温度仿佛还留在上面。他并不清楚年迈的祖母是否懂得玉佩上花纹的寓意,毕竟她一辈子目不识丁,从没有读过什么书。
禅房里响起木鱼声,倏忽让成昭远回神。他打量着廊下的比丘尼,对方眉眼低垂,容颜平静,让他疑心自己认错了人。那日在山中偶遇的女子有如精魅,一双眼睛仿佛能溃破内心秘奥,子夜梦回时每每令他胆寒。
“独孤明月……”成昭远喃喃,对她道,“我听旁人说,你是独孤氏巫女,能通灵?”
独孤明月跪坐在蒲团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她身形微动,挂珠晃动时,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成昭远终于又看到了她的眼睛。那一双眼睛幽邃不见底,廊下古柏树影倒映其间,犹如参差披拂的轻纱。
“陛下找错了人。”独孤明月的声音清凌凌落下来。
成昭远禁不住上前一步:“当年你寻找独孤灼的尸骨,不就是为了给他超度亡灵吗?”
山风骤起,卷着沙砾扑进他眼中。揉眼的刹那,他恍惚看见日影聚成个熟悉的身影。玄甲长刀,正是长姊当年出征的模样。
再定睛时,唯余石阶上蜿蜒的雨痕,在秋阳里慢慢干涸。
独孤明月不语,可他分明从对方眉间窥见一道裂隙。她用纤细的手指捻动佛珠,轻轻道:“众生皆苦……”
成昭远紧盯着她,声音近乎一种恳求的意味:“我想再见见我的母亲,哪怕只有一面。”
“高祖的皇后供奉于太庙,陛下如何不能相见?”独孤明月倏忽抬眼,眸子里映出对方萧瑟的身形。
“是我的生母,”成昭远喉间干涩,话语也显得苍白无力,“乾宁二年她死于非命,我至今不知埋骨何方。”
独孤明月脸上流露出一丝凄然,她将石臼中的药汁倾入陶罐,褐色汁液在日光下泛起诡异的寒芒。她似笑非笑,又说了一声:“众生皆苦。”
秋风吹得高大的皂荚树沙沙作响,簌簌落了些枯枝,飘到成昭远面前。他垂眸望着独孤明月:“你若能助我,我准你还俗。天高地远,往后余生,又岂能困在此间?”
独孤明月微微侧首,道:“陛下贵为天子,决人生死,为何自己偏偏被困住?”
成昭远怔然良久,眸中闪动着微光:“太平长公主……”
“困住陛下的不是长公主,”独孤明月将陶罐盖住,声音低回,几乎微不可闻,“是陛下自己。”
远处传来隐约诵经声,一行鸿雁自碧天掠过,清越的啼鸣坠落人寰。成昭远手中玉佩冷不丁坠地,他赶忙拾起,圆润的青玉磕出了小小的痕迹。
他有些惋惜,暗自懊恼时,忽而听独孤明月开口,以一种平静却哀婉的语气,缓缓说了些什么。
成昭远赫然抬头,对方正紧紧盯着他手中青玉,苍白单薄的嘴唇翕动,说出来的话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独孤明月再次将成昭远端详一番,萧瑟风声中,他听到一声叹息。
“你方才说了些什么?”成昭远问道。
独孤明月不答,只是将陶罐向前推了推,道:“陛下以此物煎水服下。倘若有缘再见,自会知晓。”
成昭远命人抱着那陶罐,离开报恩寺时,心中仍半信半疑。野菊在岩缝里开得泼辣,枯藤缠着山道上半截石碑,碑文被苔藓侵蚀,难以辨明文字。
可是成昭远从道旁一瞥,分明从漫漶的碑文读到了一句诗。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1)
他心头一跳,猛然间扯断了腕上佛珠,玛瑙珠子散落草丛中,转眼不见了踪迹。
“陛下……”钟彻上前扶了他一把,忧心忡忡道。
成昭远惶惶然转过头看他,眼前的将军正值壮年,身为钟长统长子,是他素来信任的旧人。可腥甜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无法向任何人言说。
荒凉松林间忽而有一只麋鹿跃过,它翩然驻足,脖颈扭转成诡异的弧度,飘落的松针寒露都凝滞半空。
成昭远望进它的眼睛,琉璃深眸倒映了整片松林的年轮,瞳孔深处浮动着清澈的波光。
他好似看到一双久违的眼睛,那人仿佛盯着他,喃喃低语,几欲堕泪。
“陛下,陛下!”耳畔猛地传来众人呼喊,成昭远望见山风从林间拂过,麋鹿已化作苍青雾霭,随漫漶碑文消失在眼前。
他脸上褪去血色,将手中玉佩握得更紧,棠棣花纹在掌心烙下深痕。
“回去罢,”年轻的皇帝吩咐道,“今日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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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敲打在琉璃瓦上,如同千万条蚕丝垂落重檐。
正福殿的雕窗忽明忽暗,烛火在雨幕里扭曲成巫舞的人偶。值夜内侍垂首跪在珠帘外,听得内殿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绿瓷盏底沉淀的渣滓泛起涟漪,微光中波纹荡漾,成昭远嗅到了乾宁二年的草木香气。
独孤明月给他的药汁呈绀青色,附着在盏壁的细沫,犹如那一年京门将府呛人的烟尘。
他仰颈饮尽,刹那间重帷翻卷,高悬的铜铃倏忽齐鸣,博山香炉的灰烬在枯寂中冷透。
最初是指尖发麻,御案上那尊白玉辟邪开始扭曲,神兽面目狰狞地爬上蟠龙柱,化作朱氏住处那面高高挂起的铜镜。缠枝铜镜散落了万千光华,一道道凝成藕荷色披帛,轻轻扫过他滚烫的眼睑。
“桃符……”一声轻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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