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苏梁穿着花大价钱买来的真丝睡衣,双腿交叠,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一目十行地看着手里头的信。
在暖黄的灯光下,他的肤色变成了橙黄的淡锈色,空洞的黑眼珠像两颗没有情绪的大葡萄。
空调噗噗噗地冒出威力十足的冷气,裴念凉习惯性地坐在地毯上,裹紧了身上的兔绒毯。
她吸了吸微痒的鼻子:“你要是入学的话,协会那边的工作怎么办?”
设计精美的入学函摊开在茶几上,上面赫然写着‘余苏梁’的大名。
“有人都替我安排好了。”余苏梁将手里的投诉信丢到桌上,语气听不大出情绪:“我被撤职了。”
投诉信出自天叔的手笔,他洋洋洒洒写下整整五页纸,向上控诉教会监管不力,渎职懈怠,任由职员欺负他这个没权没势的老实生意人,向下大骂余苏梁不仁不义,以公谋私,做尽丧尽天良之事,字迹由隽秀变为狂草,力透纸背,字字珠玑,深谙文字之道,令人拍案叫绝。
随后附上一封教会的裁员信,任是舌灿金莲转世,恐怕也难能扭转局势。
裴念凉默默将信件放回原处,“上学,也挺好的。”
至少,她不用被牵扯进莫名其妙的案件中。
她强制自己表现出遗憾,身体却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下周一就要开学了,我得去给你准备开学物资。”
多少有些急不可耐的兴奋意味。
余苏梁嘴角一垮,变成一张少年老成的严肃脸。
一条金属链子从裴念凉口袋里滑落,躺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余苏梁以为是自己的铭牌,便放下交叠的双腿,从茶几上跨过去,弯腰去捡。
经典的合金材质,狗牌一样的老土设计,是铭牌不会错。
他没去看方块牌上的字,直接攥进手心。
谁知道一道残影窜到他眼前,抱住他的胳膊,用手去抢他指缝里露出来的链子。
余苏梁吓得抬起手,搂住了那道莽撞的身子,语气凶横:“你干嘛呢!”
裴念凉身高175,没有比余苏梁矮多少,看到他高举的手,她抿着唇,眼神势在必得。
她腾出一只手,按住余苏梁的腰,往自己的怀里压,不留任何缝隙。
20度的皮肤温差,犹如冰火相遇,在碰撞的瞬间,激起一阵猛烈的刺激,从相贴的腹部开始,攒动着向上蔓延,最终聚集在神经的末梢炸开烟花。
“唔。”
“嘶。”
两个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裴念凉下意识地的收紧手上的力,将腰圈得更牢固。
她听到呼吸不畅的抱怨:“我的铭牌,你抢什么?”
“你的铭牌在你衣服的口袋里,这个不是你的,给我好不好?”
急切地解释,还带着诱哄的意味。
“不是我的?”他躲开,“那我更要看看这是哪条鱼的了。”
余苏梁腰软得一塌糊涂,在禁锢中向后弯曲,躲避着裴念凉伸过去的手。
两人互不肯妥协,暗自较劲。
裴念凉死死地盯着他的手,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身体熬到了极限,余苏梁托不住她。
两具身体相拥着倒下,“咚”地发出巨响,客厅的暖光吊灯左右晃动。
余苏梁搂着裴念凉的腰,被压在底下。
他吃痛着,推开没有反应过来的裴念凉,“我倒是要来看看,你是不是在外面养别的鱼了。”
“不行!”
裴念凉作势要去拦,可惜已经迟了。
“裴念凉。”他读了出来,抬起头,眼神愣怔。
和他的那块不同,这块上面的联系人那面是‘余苏梁’的名字。
她撇开头,将手摊到他面前:“还给我。”
余苏梁没有。
他问她:“你给自己刻块铭牌做什么?”
很多人嫌弃还来不及,她居然还上杆子做了块令人嘲笑的“狗牌”。
秘密被发现,裴念凉有些懊恼,又觉得有些丢脸,看对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她咬了咬牙,下了莫大的决心,道:
“我想告诉你,协议上我也签了名字,这份监护关系从始至终都是双向的,你有权力要求我履行监护人的义务。”
当时看他因为这块牌被嘲笑得厉害,裴念凉便有了这个想法,眼下所说更是句句属实:
“这个铭牌不是什么‘狗牌’,你不是我养的‘狗’,我也不是你的主人,这个铭牌只是在告诉别人,我是你的监护人,你是我的监护对象,不管什么情况下,我都对你负责,仅此而已。”
她的话沉稳有力,一字一句地砸在余苏梁的心扉,有如千斤重。
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声音艰涩: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本来想要告诉你的,但你好像不满意我这个监护人。”裴念凉舌尖抵住牙齿,强忍住情绪:“按照你说的,当时是你没得选,只有我在场,所以不需要对这份关系太认真。”
“我……”
“没关系,我现在知道了。”她打断:“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吧。”
余苏梁盯着上面的名字,用拇指轻轻拂过,失了神。
裴念凉趁他不注意,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揣进口袋:“我去研究一下高中生入学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
南方的夏赖着不走,葱茏的校园里热气蒸腾。
“哎哎,听说没,今天又转来了两个鱼族。”
“又是鱼族?”另外一个同伴仰天长啸:“咱们这个学校现在到处都是鱼族,天知道我看到他们脸,要连着做几天的噩梦。”
“听他们说,这次来到一个长得超像人类的!”
“嗤,能有多像?还不是一条鱼。”
两名人类学生你一句、我一句,笑笑闹闹经过一片小竹林,逐渐走远。
午后的阳光盘旋在竹林上方,里面异常幽静,只有秋蝉拼死拼活地叫喊着,想要留下生命的痕迹。
又过了一会儿,稀疏的杂草堆里冒出三颗脑袋。
“走了没?”
“好像走了。”
“呸!”耀眼的火箭头吐出一嘴泥土味的口水,拉着隔壁装死的鱼脑袋站起来。
“奶奶的,大中午的不睡觉,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吓老子一跳。”一哥将田乐乐推给小弟,掸干净校服上的枯叶子。
他斜眼看着乐乐,那嘴凹凸有致的牙齿露在外面,丑得别出心裁,立马嫌弃地别开眼神:“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只要我看见你一次,我就打你一次,你胆子倒挺大,居然还敢来学校?”
两个小弟懂事地拉住乐乐,将他那口牙、那张嘴严实地捂牢。
一哥慢悠悠地活动手腕,朝着乐乐走去。
作为霸凌老手,他经验十足,知道不能打脸,专挑能藏淤青的地方打。
胸上一拳,腿上一脚。
肾上腺素分泌,一哥兴奋起来。
接着是器脏最多的腹部,一拳、两拳、三拳……拳拳到肉。
乐乐痛苦地扭曲着,哭泣着,绝望声从严实的手指缝中溢出,回荡在竹林上空。
明媚的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乐乐的眼皮上。
他睁开一道缝,光线钻进眼睛,眼前浮现出一片模糊的肉粉色。
那是他眼皮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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