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和子心口绞痛,这痛楚并非源于再度被抄检的屈辱,而是想起了建康城破前,那时她的父亲正做着最后的抵抗,坚守建康城。那时的陈朝还是有机会摆脱亡国的危机,等春日来,潮水一涨,建康以外的各路人马前来救援都城,加上周朝军队缺衣少食,周军将不得不撤退。
然而,现实是父亲最倚重的心腹将领临阵倒戈,致使父亲被俘,建康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崩塌。
陈朝,竟以如此荒诞的方式覆灭。
何其可笑!和子望着满室狼藉,自己的物件被肆意践踏,这场景与当年车府被抄家时何其相似!她面容冰冷,心底却翻涌着更深的悲凉:“抄家灭门…我竟也…习以为常了么?”
婆子们翻箱倒柜许久,那枚关键的同心结始终不见踪影。王押班尖声催促:“掘地三尺也要找!仔细着!休要冤枉了车姑娘!下人的屋子,一处也不许漏!”目光如钩,扫向角落里的惠儿。
惠儿的十指绞在一起,神态紧张。她不知是害怕秘密被发觉,还是悔恨对车和子的背叛。在诸多的侍儿中,车和子把小萍元嬷嬷只当作外人,小青小皓也只是主仆之情,可对她,车和子是把她真将其当作姐妹般看待,对她付出了真心,可她竟然背叛的车和子。
良久,王押班率众退出,向沈凯之禀报:“将军,车大姑娘屋内及下人房皆已搜遍,未见同心结。”
沈凯之蹙眉沉思。即便在和子处无所获,也难证浩儿与何招儿房中的结子就非她所有。正沉吟间,有仆妇呈上几册书卷:“将军,在车姑娘房中搜得这些。”
沈凯之微诧——和子素不喜读书。随手翻开,不过是些闺阁闲书,却见其中一本已被翻得书页卷边,封皮上赫然两个墨字:
“刺虎。”
他目光下移,扫过那被反复摩挲的词句:
怀儿里冷飕飕匕首寒光喷,俺佯娇假媚妆凝蠢巧语花言诌佞人。纤纤玉手剜仇人目,细细银牙啖贼子心。要与那漆肤豫让争声誉,断臂要离争智能。拼得个身为齑粉,拼得个骨化飞尘。誓把那九重帝主沉冤泄,四海苍生怨气伸。方显得大明朝有个女佳人。
(刺虎京剧剧本)
沈凯之的面色微微下沉。
故事是一个好故事,一位弱女子不服外敌,刺杀不成,自杀殉国。
可在沈凯之看来,这般的故事不是在讽刺他吗?
沈凯之走到和子跟前,对着迷惘的和子就是一记耳光,冷言道:“沈家有亏待你的地方吗??”
车和子的面颊火辣辣的,在建康她不管放过多大的错事,父亲与母亲都未打她。可现在的她,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位公侯少女。
见和子没有回答,沈凯之再度逼问道:“我亏待过和子吗?”
但作为一位亡国的少女,沈凯之确实未在衣食上苛待。和子缓缓摇头。
沈凯之满意于和子这个回答,嘲笑道:“那和子为什么看此书。”
车和子目光炯炯道:“我喜欢上面的故事。”
沈凯之凝视眼前少女,忽忆起建康初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女,攥着碎瓷片妄图行刺,事败后又畏死退缩。可此刻她的眼神,却似淬火寒铁,竟与记忆中卫国公主引颈就戮的决绝身影重叠!
他心头莫名一悸,沉声问:“你如何看待戏中那‘大王’?”
和子直视他,毫无避讳:“抄家灭国,贬其为奴,那宫人最后一死,不过是为守住残存的一点尊严。”
此言如利刃,直刺沈凯之逆鳞!
同样理解“刺虎”故事的钱琼瑛猛地护在车和子的面前,用怀孕的身躯保护和子道:“将军,和子是生气同心结一事被诬陷意思,才说胡话。”
沈凯之目光扫过二人,语带讥诮:“那宫人锦衣玉食,怎知宫墙外民生疾苦?若她知晓这‘国’的真面目,可还值得一死?”他声音陡然转厉,字字如钉,“自南征伊始,陈朝每一寸肌理、每一分腐坏,我皆洞若观火!它究竟是何等模样,我比你们这些建康城里金堆玉砌的贵人,清楚百倍!”
这话如重锤,砸在和子心口。她生于陈朝顶级门阀,锦衣玉食,可曾真正看清过这个国家的面目?
她无言以对。钱琼瑛却昂首道:“那国自是不值殉!陈朝更不值!可那宫人殉的,从来不是国!是她自己!因为她知道,若不死,将面临何等境地!”
一贯柔顺的钱琼瑛,此刻竟寸步不让,转向和子:“陈朝是何等模样,车大女公子比我更清楚!城破前建康朝堂的倾轧污浊,女公子应比我这城外之人,知晓更深!”
陈朝灭亡前的最后一个月,父亲车彻的信倏然浮现和子脑海:“…陈朝立国百载,多少次困守孤城,然只要熬到春汛潮涨,援军必至…北军畏春如虎,疫病一起,自当溃退…”字里行间,尽是虚妄的希望。可最终,是追随父亲十数年的部将反戈一击,城破国亡。
和子眼中燃起决绝之火:“确是不值殉之国!但——”她猛地欲撞向墙壁,却被钱琼瑛死死抱住!众仆妇一拥而上将她按住。
“车姑娘这是作甚?!”王押班尖声道,“莫不是畏罪,想以死抵赖?!”
杨夫人亦假意劝道:“和子,纵有大错,也毋需伤及自身。”
沈浩仍不信:“同心结…当真…是你陷害我?”
“没错,就是我。”车和子回答干净利落,她明知道事情与她无关,但事已至此,她很寒心,她已不在乎究竟是谁陷害了她,但她失望于惠儿,一个信任的人,却背叛了她。至于自己的故国,一个腐烂到无可救药的国,甚至于失望自己的人生,一个再怎么努力,还毫无前途的人,想要获得最后的尊严,也都没机会做到。
沈凯之见她效仿戏文寻死,又见钱琼瑛方才顶撞,怒火更炽:“皆是媚奴你这贱婢教唆!若非你蛊惑,她岂会如此?!”他目光如鹰隼锁住钱琼瑛,“媚奴!可知罪?!”
钱琼瑛方才那点勇气瞬间消散,颤声道:“妾…妾知罪…是妾教坏了和子…”
沈凯之轻易完成驯服,转盯和子:“和子!可知错?!”
这一夜荒诞如戏。和子心知最坏不过一死,昂首诵出戏词:“一任他碎骨粉身,一任他扬灰碾尘。今日里含笑归泉!”(《刺虎》)
沈凯之气的大骂和子道:“今晚就把她扔出家门,就让她饿死在街头,别管她死活。”又准备把和子像儿子那般打一顿再说,正要伸手,却被杨夫人制止道:“凯之,你另一位小姑娘置气,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处置。”
沈凯之命瑟瑟发抖的钱琼瑛随侍离去,临走怒斥沈浩:“竖子!被个女子欺辱至此,竟不知反抗?!” 这一夜,他既恼和子刚烈,更恨儿子无能。
杨夫人庆幸丈夫不再怀疑儿子了,命嬷嬷把车和子禁足在她的屋里,她护着儿子回到正香堂,沈浩委屈道:“母亲,那诗文长轴是我诓骗和子抄的。”
如同杨夫人猜测的一样,诗文长轴的事情与儿子真的有关,她道:“诗文的事情,是天助我儿,把我儿洗刷了冤屈,同心结不是她诬陷的浩儿吗?”
沈浩一想到车和子用同心结诬陷他的事情,眼泪汪汪地从眼眶中出来,回屋躲到被窝里,不出来。
陶夫人随后求见:“夫人,可否再看那同心结?”她细辨后道,“此结虽似招儿所打,然针法细节迥异,显是有人仿制诬陷和子。”并呈上何招儿所赠真品。
杨夫人比对,心下了然:“妹妹是想为和子求情?”
陶夫人叹道:“将军盛怒之下若逐她出府,她将无家可归。和子…实属无辜。”
杨夫人淡笑:“妹妹聪慧,岂未看出?将军所怒,非关诬陷,而在和子当众顶撞,损他威严。”
陶夫人恍然。
杨夫人续道:“将军气话罢了。真逐她出门,他颜面何存?我亦难堪。妹妹以为…该送她何处?”
陶夫人道:“她定不愿去其母处…”
“沈家山庄旁有一废弃道观,”杨夫人提议,“我命人略作收拾,让她暂居清修,如何?”
陶夫人思及山中清苦或能磨其心性,遂应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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