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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霁光篇·四十八

是夜,月明星稀。

麒麟阁门窗紧闭,皇上与三皇子秉烛夜谈,推心置腹,帝王老泪纵横,盼子为君宽仁,德厚苍生,既无法诞育后嗣,尽心栽培宗室血脉,循循善诱,严而有慈。

丞相囚于别苑南角,待霍琅踏出那间房门,屋内一盏灯被风吹灭,空空如也。

不战而屈人之兵,霍琅未曾牵连无辜,也给予丞相最后尊严。

俞沅之站在院内等他。

“明日归京。”

他牵起她的手,一道朝前走。

俞沅之窥见男子眼中有泪,人非草木,八年教诲之恩,情亦真,仇亦真,在丞相设局斩草除根时,会否与霍琅一样,决绝之下,尤有不忍。

她轻声道:“莫回头。”

-

襄京城浑然变了天下。

皇后历经大起大落,获悉三皇子随侍父皇迁往别苑,了然日暮途穷,心如死灰,留下遗书称孟氏女宁死不屈,竟燎身于烈焰中,三皇子捧信恸哭,跪地叩首至额血淋漓,盛暑之下数度昏厥,阖宫恻然怜之。

徐鄞在牢内突发恶疾,太后将其幽禁府中,他讳疾忌医,言辞荒谬,犹如疯犬。

俞沅之匆忙赶到六皇子府时,正撞上宗正卿车马,她飞快跑向后院,得知罗羡仙平安诞下一子,稳婆在旁连声道喜,她扑至榻边,长睫润湿。

“我没事儿,哭什么。”罗羡仙嗓音极轻,虚弱抬手为她拭泪,又看向枕畔的襁褓婴孩,柔声道,“他长得一点也不黑。”

俞沅之顷刻噤声,视线落在婴孩身上,慢慢抚过他的胎发。

“恭喜六皇子妃,小世子哭声洪亮,结实着呢。”

接生稳婆姓刘,服役宫廷宗室,俞沅之擦干泪痕,将人带到殿外,拿出枚金元宝放在稳婆手中。

“小世子早产,今后要劳烦刘嬷嬷好生照顾。”

刘婆子呆若木鸡,一时未反应过来:“早产?”

俞沅之眉眼含笑,又从袖口抽出一张地契递给稳婆:“听说怀胎九月生下的孩子,月子里总会哭闹多些,想必待皇子妃出月,犒赏源源不断。”

刘婆子瞪圆眼珠,瞥了眼地契归属一时气窒。

仆从跑进院内,称宗正卿候于正堂,刘婆子咽了口唾沫,向俞沅之跪地叩头,随后碎步前往前院回禀。

六皇子府长子,乳名怀煦,非足月。

几日后,皇上于别苑崩逝,三皇子登基继位,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追封孟皇后为太后,立三皇子妃为皇后,同时大赦天下,善待手足宗室,五皇子九皇子均封亲王,对六皇子罪责既往不咎,论功行赏,赐霍琅异姓亲王爵,并厚赏北恒王。

一切尘埃落定。

-

永寿殿的兰花香愈发清淡。

俞沅之打点看守侍卫,沿空荡回廊缓步迈入奉心堂,太皇太后正伏案作画,眉眼不抬。

她跨过门槛,目光凝定对面的花架,上面摆放的兰花寥寥无几,她收回视线,恭敬施礼:“参见太皇太后。”

对方泰然从容。

俞沅之屏退侍女,不疾不徐,走到案前为其磨墨。

“有话说。”太皇太后悠悠道。

俞沅之低眸轻言:“民女是来谢恩的。”

“谢恩?”

笔尖骤滞。

俞沅之颔首道:“谢您的三次恻隐之恩。”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哦?哀家怎不知,何为恻隐。”

俞沅之脊背挺得笔直,坦然道:“您大抵早已察觉,七皇子死里逃生后与先前不同,您怀疑他的来历,所以阻拦淑妃娘娘接触,皇后设局是您故意纵容的,车马停留在灵鹤寺,让皇后对您起疑心,误认为您会伤害她的孙儿,刻意引她报复,其一是借她的手无声无息除掉七皇子这个隐患,其二是灭了丽昭仪全族断皇后一臂,但您还是心有不忍,七皇子长着一张与您孙儿同样的脸,您保他活了下来。”

太皇太后将毛笔放置一旁,饶有兴致问道:“是吗?”

俞沅之浅笑,眸光清朗:“我蒙冤受屈,小太监言之凿凿,丽昭仪与皇后咄咄逼人,孤立无援下唯有铤而走险,以自刎换得生路,或许您在那刻知晓我故意以母女之情博得同情,但再生怜悯之意,放我一命。至于霍琅,丞相杀定了他,若非您一时心软,或许他早已被万箭穿心。”

太皇太后搭下眼皮,叹了口气:“毕竟也是哀家看着成长的孩子,未曾想哀家偶生怜意,却为自己埋下祸端。”

“您应该不完全信任丞相,得知霍琅活着,心有纷乱,丞相离京后,北恒暗中调兵之讯传至都城,来不及阻截,索性一道懿旨送至别苑,目的就是以恩情打动霍琅,留您一命。”俞沅之目光灼灼,叹道,“这场险胜,亦在您的筹算之内,但不知为何,输给您这样的人,并不觉丢人。”

太皇太后低笑:“哀家也以为自己可以赢到最后,但往往事与愿违,不过哀家大可断言,你们没有输,你看透哀家每一步,哀家也一样,奈何即便看透,仍然会心甘情愿入局,哀家果然未瞧错,你是个聪明孩子,霍琅不曾伤及无辜,让哀家能对得起霍氏族人,你们俩……很好。”

“我不明白,太皇太后雷霆威势,有帝王之风,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哀家不怕死,但哀家还要再活两年。”

俞沅之眉心微蹙,沉默。

太皇太后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又仿佛穿透她的身体望向远方:“哀家的黎儿,还需两年才可以转世投胎,每晚就寝前,哀家都依高僧之言,默念她的生辰八字九十九次,听说那条路又冷又暗,她一个走,我不放心。”

俞沅之长睫微颤。

“她怕黑。”

一盆兰花枯了根,宫人将其挪走,俞沅之站着不动,似回到儿时山野间,蹲在草地里,眼睁睁瞧着一枚纸船浮于溪流之上,随风飘去。

离开永寿殿前,她凝望檐角。

“刘公公。”

“奴才在。”

“每月送到永寿殿,一盆新兰花吧。”

即便看透,也会心甘情愿入局,母女之情,困得住英杰,同样困得住她,俞沅之转身离去,一抹淡蓝裙角消失在宫门处。

将军府如期搬至西岭,与襄京城里一模一样的布置。

新帝继位,诸事繁杂,霍琅快马加鞭赶往封地,已近腊月。

俞沅之陪阿娘和七皇子一道用过晚膳,孤身回到府内,夜空辽阔,她站在亭中吹风,被人从后抱了个满怀。

魂牵梦萦,入骨之思。

霍琅嗅着她的气息,贴耳喃喃:“过了今晚,十九岁。”

俞沅之记起前世十九岁生辰,她躺在悄怆阴冷的含章殿内,等待魂归。

“霍琅,其实我从前……”

男子蹭蹭她的额发,突然打断道:“沅沅,给你讲个故事,书生和鲤鱼。”

她微微蹙眉:“什么?”

“很久以前,有位贫苦书生,心地良善,信守不渝,在学堂做散工维持生计,坐窗下听师者传道解惑,学堂后面有条河,传说有红鲤出没,食其肉,可高中状元,某日渔夫抓到红鲤,书生恰好路过,他瞧见红鲤眼中有泪,便用全部家当换得红鲤归河,渔夫笑他愚蠢。四年后,书生依旧贫困潦倒,不料有位女子出现在他身边,两人情投意合,喜结连理。”

俞沅之听到此处轻笑一声,又是那些报恩俗套。

霍琅继续道:“书生寒窗苦读终于金榜题名,旁人都以为他会抛弃乡下妻子,但他断然拒绝所有招赘,将妻子接到身边,未料京中能人异士繁多,称他的妻子是条鲤鱼精,作法将其变回原形,书生放声痛哭,抱着一动不动的鲤鱼拼力跑回宅子,将其放入水中,红鲤一点点苏醒,却无法变回人形,书生被君主问罪,遭世人唾骂,挨了一百板子灰溜溜回到故土,但他很欢喜,红鲤活着,从此相伴不离,有人问他为何执迷不悟,书生只说,我不知道妻子从前是谁,我只知道我承诺过,白首为期。”

俞沅之的嘴角轻轻扯动。

霍琅收紧手臂:“人只需看向来日,不必回头,无论曾经是谁,今后的你只是你自己。”

冽风蕴雪,天幕生檀,俞沅之伸臂,一朵小小璇花落在她的掌心,顷刻消融。

她转身,环着霍琅腰间,藏进他的怀里。

男子温柔抚过她的长发:“我们回去。”

-

红烛摇影,旖旎氤氲。

霍琅细细吻着俞沅之每一寸肌肤,欲继续向下,她却埋头在他的右颈,躲了,怎么唤也不应。

霍琅小声抗议:“你让我看不到了。”

俞沅之推了推他,男子微微抬起。

两人四目相对,她眸中漾满水雾,霍琅略微慌神:“还……不行吗?”

“我想告诉你一句话。”她哽咽道。

“你说。”

俞沅之的手腕搭着霍琅肩背,思量许久:“过了今晚,我十九岁了,你可知对我而言,是何意义?”

霍琅眨了下眼:“何意义?”

她轻咬下唇,喉咙酸涩:“是新生。”

男子沉默。

俞沅之道:“你说的对,我想我再也不会回头,只需看向来日。”

她双手绕过霍琅后颈,牢牢交握,将他拉近:“我们,一起走到来日。”

直至这一刻,俞沅之坦然放下前世所有。

霍琅垂眸,浓睫微抖,两人额头相抵。

“沅沅,你猜今晚会大雪纷飞,还是轻雪化霜。”他鼻音略重。

俞沅之喃喃:“我不知道。”

“那明日醒来,我们一起推开窗子,看院景。”

“嗯。”

她的嗓音极轻,极柔,像一片羽毛,轻轻拂在霍琅心头。

她缓缓闭上双眼。

霍琅滚烫气息萦绕在她的颈间,继续沿方才被中断的位置探索。

俞沅之有点难受,将脑袋偏向一侧。

烛火的影子变得重叠,晃动,模糊,原来它烧到末端,光泽并不如最初鲜亮。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

阿严捂住耳朵,从后院跑到前院。

冬夜并不喧哗,但路过寝殿仔细听,他受不了,匆忙掀开帘子入内烤火。

阿威坐在炭盆旁,皱眉道:“怎么这副样子,要生冻疮了吧?”

阿严嫌弃咧嘴:“什么眼神,哪里是被冻的,我明明是——”

他整张脸像熟透的苹果,连带耳朵脖颈,红光均匀。

“明明什么?”阿威不懂。

阿严哎呀一声,凑到兄弟耳边嘀嘀咕咕。

阿威听完握拳在嘴边,咳嗽一声道:“你懂什么。”

“这岂会不懂?”他双手摊开烤火,美滋滋道,“其实我早有心仪姑娘了,只是将军先前打光棍,不好意思和他说。”

阿威笑:“行啊,你小子还能追到人家姑娘。”

阿严嘿嘿回应,挠头羞涩道:“明年开春我就去提亲,哥,你不是有过经验嘛,这洞房到底什么滋味啊?”

阿威突然脸色一沉:“滚!”

他的确娶过亲,可新娘子当时已油尽灯枯。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姑娘生了治不好的病,他承诺过,要娶她为妻。新婚大喜,他抱着新娘子一整夜,流光这辈子所有的泪。

“哥,你怎么了?”阿严探头。

阿威站起身:“火太热,出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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