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也有个孩子。”
厨娘提着桶水在前头走,狛治抱着一捆柴跟在她身后,雨水顺着屋檐哗哗往下流。
奉行公馆里真正接纳他的人不多,奉行算一个,小黑老师算一个,但他们都很忙,现在厨娘也算一个。
锻炼和识字的空隙,他就会来厨房帮工。
“当年逃荒的时候走散了。”厨娘轻叹一口气,“要是长大了,应该跟你一般年纪吧。”
狛治蹲在灶下拿着火箸拨开昨晚留下的灰烬。
取出一撮稻草扭成团,塞进去再压上几根细柴,打火石擦出火花,风吹旺了,便熟练地添上几根劈柴。
木头迸出清脆的爆裂声,灶膛里逐渐亮起温暖的红光。
“要是能跟你一样长大就好了。”厨娘看着他的手臂上的刺青,“要是能长大……就好了。”
到饭点的时候厨房早就排满了队。
狛治跟厨娘一人一个大勺在给空饭盒里添饭。
一群人紧张兮兮全神贯注地盯着台面,等待菜品准备好了,一群人便宛若猛虎下山一般,势如闪电探向先前就锁定好的几个饭盒。
“哈哈哈今天我抢到了幸运的午饭!”
厨娘亲手打的饭很快从台面上清空,剩下的饭盒三三两两地摆在那,仆役们愁眉苦脸地伸手去取。
“怎么又只剩下鬼之盒饭了……”
“手又慢了,拿到了不详的饭wuwuwu”
“怪不得我今天被小黑大人骂了。”
“我已经一个礼拜没有抢到正常的饭了呜呜呜。”
狛治站在锅边的凳子上盯着愁眉苦脸哀嚎的那人。
对上视线,那人默默噤声,而后调动面部的全部肌肉,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来。
今天做的是麻婆豆腐,锅底还剩下一些。
狛治把最后的豆腐捞进自己的饭盒里,从凳子上跳下来,坐在后门门槛吃。
厨娘虽然有邀请过他去自己那桌吃,但他拒绝了。
但哪怕不坐在屋里,也能听到细碎的声音——
“鬼之子的眼神好可怕。”
“他刚刚好像还瞪了我一眼,呜呜呜呜,吓到我了。”
“他命真好,一个罪人怎么能得到奉行大人的青睐。”
“你说他特意来厨房帮忙,会不会是想来偷吃啊!”
一天天的,只会把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
狛治扒干净盒饭,扭头就去锻炼了。
厨娘也能听到这些话,每次饭后都一脸歉意地看他,后来他就不留下来收拾了。
雨水哗啦啦一连下了好多天,就连坐落于江户中央的町奉行所堂下都有没过脚踝深的积水,暴雨近乎摧毁了江户的排水系统,田地里的庄稼更是损失惨重,就连平日里喝酒打诨的捕吏也步履匆匆。
厨房刚到了应季的山楂,白城空闲的时候亲自做了点糖葫芦。
找到狛治的时候,他正半立在屋檐下,伴着雨声练拳,一拳轰出,裹着强劲气流,就连空气都默了半分。
方方走到拐角,狛治便轻轻呼出一口气,收了拳势扭头看来,“奉行大人。”
“糖葫芦,吃吗?”白城走到他身边,嘴里正好咬下一口,把另一根糖葫芦放在他嘴边。
狛治动了动鼻子,甜味裹着一丝密密的酸,被湿润的空气浸着。
他有些疑惑,又抬头望了眼白城。
“不爱吃甜食?”白城举着糖葫芦晃了晃。
狛治接过,“没有……”
少年试探性地用舌尖舔了舔,发现是甜的,犬牙噗得咬碎外层的糖衣,嘎吱嘎吱脆,而后被内里的山楂酸得小脸皱成一团,“这是什么?”
“糖葫芦。”屋外在下雨,白城这些天忙得脚都没沾过地,心烦意乱干脆在狛治身边坐下,“好吃吗?”
“还行。”少年摸了摸自己的牙齿,揭下粘在上面的糖,犹豫了一会又咬了一口。
“里面有籽记得吐。”
白城开口的时候,已经听到硬籽嘎吱一下被咬烂的声音,小孩砸吧砸吧嘴,喉咙一滚就咽下去了。
“你说什么?”小孩迷茫。
“有籽,要吐。”
“噢。”狛治舔了舔外层的糖壳,而后一口咬下,被山楂酸得面部扭曲,犹犹豫豫,吞咽口水,如此反复。
“小黑老师说你最近上课心神不宁的,在想什么?”白城在他身边靠着柱子坐下。
“没想什么。”狛治吃完最后一口糖葫芦,撑得腮圆滚滚的,抬头望碧瓦飞甍之外的高墙。
“这雨一连下了好多天。”白城也看着大雨滂泼的庭院。
“嗯,要饿死很多人。”狛治轻声应着。
“要不要出门去看看?”白城问他。
狛治垂眸,狭长的羽睫遮了瞳色,“没什么好看的。”
“水灾,饥荒,流民……瘟疫。”
狛治很熟悉。
“那就陪我去看看吧。”白城摸了摸他的头发,“正好我也待烦闷了。”
江户本就处于低湿地,城区四处都涨水,白城不熟练地弯下腰卷起和服下摆,狛治干脆蹲下身三五下便帮他卷好了。
“谢谢。”白城摸了摸鼻尖,作为现代人不擅长卷这种衣服下摆也是正常的吧。
狛治利落地卷好自己的袍子,“雨天木屐会滑,小心一点。”
白城撑起一把大伞,走到廊下,回身向他伸手,“牵着我吧。”
狛治:“不用,我自己可以。”
白城:“我需要。”
小手握上大手。
城里的水没过了小腿肚,抬脚的时候木屐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被流水冲走,町屋和町屋之间用高脚木板连着,充当暂时的桥梁。
白城走得很慢,狛治倒是如履平地,亦步亦趋地牵着白城的手在前面探路。
路上行人匆匆,寺庙和桥上有大量无家可归的流民聚集,他们的房屋刚刚被洪水冲垮,一路流浪到这里。
“去桥上看看吧。”白城说。
“好。”
木屐踩一脚水就溢出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桥上密密麻麻坐满了流民,打着伞或是披着蓑衣,赤着脚挽着裤腿和衣袖,半垂着头靠在桥边休息。
“为什么在这?”白城跟一个流民简单聊了聊。
“寺庙都满了,挤不进去。”那人白了白城一眼,从头到脚扫了眼他的衣服,背后啐了一声。
狛治皱眉,想说些什么,被白城拦下了。
“嘭。”远处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三的小孩低垂着头,形色匆匆地打两人身旁过,肩膀撞了狛治一下。
“没事吧?”白城扶住了狛治的身子。
狛治死死扣住了小孩的手腕,而小孩手心里赫然抓着白城送给狛治的小钱袋子,上面绣的白兔子眼睛红红的,很可爱。
“干什么!干什么!你放开!”小孩尖叫,声音尖细,是个留着短发的女孩,“救命啊!非礼啦!”
狛治空闲的左手直接一把捂住那人的嘴巴,蓝色的瞳孔像野兽一样四周巡视了一圈。
流民不过抬头看了眼,而后又垂头休息,这雨不知要下多久,谁都不愿意浪费体力。
狛治二话没说,不知摁了那个小孩哪条经络,小孩直接手一麻,钱袋就落到狛治手心,他问白城,“怎么处理?”
“放开吧,我问她几句话。”白城看着小孩的手腕都被狛治抓红了。
“不要跑,你跑不掉。”狛治眯眼,轻声威胁了一句。
那小女该眼轱辘一转,满脸谄媚的笑,疯狂点头,“绝对不跑。”
狛治刚一松手。
小女孩拔腿就跑。
下一秒就被狛治乖乖押了回来。
狛治一把把人推到白城面前,堵在她身后,重新把钱袋放回衣服内袋,嘴上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她不娴熟的技术。
“老爷,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是太饿了。”小女孩可怜兮兮地哀求,“我三天没吃饭了。”
“町奉行所和寺庙不都联合设立了粥场吗?”白城皱眉。
“像水一样,根本吃不饱。”小女孩肚子应景地叫了两声,“而且我没有陶碗,只有路上捡的碎瓦片,根本盛不了多少,妈妈还生病了……”
狛治耳朵动了动。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白城问狛治。
狛治明显不解。
“抓回去受罚?”白城询问。
“好。”狛治当即应了。
“那你把她押回去。”白城轻笑,“我去前面的寺庙跟方丈聊聊。”
白城高挑的身影慢悠悠地从桥上流民间穿过。
留下狛治跟那个小孩留在桥上。
“押回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町奉行所。”
“会怎么样?”小孩担忧。
“第一次受五十鞭刑吧。”狛治掀了掀眼皮,“死不了。”
小女孩的眼泪欻地就下来了,“我受伤了,妈妈怎么办?”
“我还要给她去买药。”
狛治嗤笑,“受了刑也能买药。”
“妈妈看到……会伤心的。”小孩扯住狛治的袖子,“求求你了,大人,放我回去吧。”
狛治不语,只是押着她往前走。
她很矮,只有一米二多,瘦骨嶙峋,手腕很细,细到一捏就会断掉。
这样的身体根本熬不下五十鞭,十鞭,最多十五鞭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十字路口,被撬开的水井在路中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自己走。”狛治松开手。
“往哪走?”小女孩问路。
“?”狛治一边眉头压下,一边挑起来,不理解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人。
小孩也是立马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巷子里拐,生怕狛治反悔,“谢谢大人,大人您真的超帅!”
“慢着。”狛治叫停她。
女孩脚步没停,边跑边扭头看他。
狛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饭团来,远远抛给她。
小女孩虚空一握,便把饭团抓在手里,高举在空中挥了挥,朝他扬了个笑来,“谢谢!”
等白城跟方丈谈完出门的时候,发现狛治半倚在寺庙门口的棕色漆柱上,手里把玩着两枚铜钱,心不在焉的模样。
“怎么来接我了?”白城站到狛治身边。
抛在空中的铜钱被一握抓住,狛治扫了眼旁边的方丈。
方丈跟他行了个礼。
他愕然直起身体,像模像样地回了个礼。
“没什么,就来接你回去。”狛治说。
回去的路上,狛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人放走了?”白城了然,不忍心再逗他。
狛治愕然抬头,而后闷闷应了,“嗯,给了个饭团放她走了”
他肚子里打了很多草稿,用来回答白城为什么放她走,做了心理准备承受白城的怒火。
谁料白城问:“饭团?”
“随身总会带一个。”狛治抓着白城袖子的手蜷缩一下,“饿肚子……难受。”
哪怕现在住在奉行公馆,狛治身上也时刻备着饭团和银两。
暂住的屋子里除了被褥枕头衣物水杯外,再没额外添置什么小物件。
回了奉行所,狛治替白城收了伞,擦干脚,跟白城进了里屋便半跪在地上,“人我放走的,鞭刑我替她受,可以吗?”
“你倒是能耐。”白城眼神晦暗,“你替她受了刑,然后呢?”
“她放在外面,难道不会继续偷窃吗?”
狛治垂头不语。
白城走到他身边,抬起他下巴,“刑罚不是目的,不再偷窃才是。”
狛治不看白城。
“怎么将功折罪?”白城轻叹一口气,“我把你接回来,不是让你回来继续受鞭刑的。”
狛治不解。
“今天出城看到了什么?”
“水患,饥荒。”狛治肯定。
“怎么看出来饥荒?”白城问他。
“平日里大米40~60匁银一石,今天市面上的价格已经翻了八倍。”
“观察得不错,所以那个女孩才会偷窃。”白城提点他。
狛治握拳不语。
“怎么将功折罪?”白城问他。
“任凭您处置。”狛治说完这句,便沉默了下来,过了会又补了嘴,“我心甘情愿。”
白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寺庙门口支了什么?”
“临时粥场。”
“几口锅?”
“五口。”
“够分给多少人吃?”
“1500-2000。”
“城中流民有多少?”
“数万不止,城外还不断有流民涌入。”
“你该做什么?”
明明先前的对白都流畅万分,但引导到这一句,狛治又不说话了。
白城也不语,只是坐在案边静静望着他,“狛治,你是谁?”
狛治默了很久,“一个罪人,得了奉行大人垂怜。”
“不,你是我的孩子,江户奉行收养的,唯一的孩子。”白城走下来,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在其位,谋其政。不管你曾经犯过什么罪,是不是罪人,现在你是我的孩子,就要站在奉行之子的身份来考虑问题。”
“我再问你一遍,你该做什么?”
狛治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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