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惜的病房在高层，最大的福利便是这个朝南的阳光露台。连续几天的阴雨后，难得的金色阳光慷慨地洒满每个角落，驱散了消毒水的冰冷气息。

她坐在轮椅上，左脚打着石膏，像根笨重的竹竿，被小心架在特制的垫脚凳上。身上裹着柔软的羊绒披肩，她眯着眼，像只慵懒的猫，享受着久违的暖意。

李默坐在她身后的单人沙发里处理工作，尽量不打扰她放风。若有电话进来，他会提前去隔壁。

“我们去咖啡厅吧。”倪惜突然说。

“男仆”李默合上电脑，毫无异议，为她找来一件轻薄开衫换上，推着她前往咖啡厅。

他推着轮椅，动作平稳谨慎，将短短的路程无限拉长。

倪惜：“你再慢点，咖啡厅都要关门了。”

“啧，咖啡厅下午六点关门。”李默眼神锐利扫视前方，嘴上却不肯认输。

倪惜微微侧头，带着揶揄：“对啊，你听不出这是讽刺吗？”

李默嘴角浮现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他发现这次住院与以往不同，倪惜表现出的轻松超乎他的预判。医院，对他们而言曾是阴沉黑暗之地——从倪家人的哭天抢地开始，到倪惜数次在ICU命悬一线，两人都痛恨这里，仿佛这不是救死扶伤的地方，而是吃人的魔窟。

此刻她能轻松地取笑他，他简直谢天谢地。

咖啡厅里光线温暖，香气弥漫。坐在轮椅上的倪惜仰头，认真看着墙上的花体字菜单。习惯了落座后服务生递菜单，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排队点单经历。

阳光勾勒着她未施粉黛的脸庞，莹白近乎透明，如薄胎瓷器，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纹路隐约可见。轮廓依旧精致，饱满的额头，挺秀的鼻梁，线条优美的下颌，沉淀出一种韵味。

轮到她了。

点单店员有些紧张，目光在轮椅上的女士和她身后的男人之间游移，磕磕绊绊：“小姐……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呢？”

不远处，店长捂着脸。

“一杯热的开心果拿铁，一杯冰美式。”倪惜已做好决定，唇角自然弯起。

“好、好的。”店员赶紧下单。

李默递出信用卡买单。店员接过卡片，眼皮一抖，快速眨了几下眼，才捏着卡片小心翼翼地刷了一下。

两人终于落座，严谨地说，倪惜一直坐着。李默刚坐下，一个不得不接的电话响起。他从旁边书架拿了本书放在倪惜面前，快步走到咖啡厅后门外接听。

倪惜喜欢看书，不会无聊。她看了看封面，是“一本儿童文学”……好吧，聊胜于无。

李默的电话有些长，等他回来时，倪惜已沉浸在书里，连他落座也未察觉。李默瞥了一眼书皮，“儿童文学”四个大字清清楚楚。他暗自庆幸老婆好脾气，随手给她的一本书她都看得如此沉迷，自己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了。

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

倪惜对这本“儿童文学”的关注远超于他，一本书本应两三小时看完，她却翻来覆去读了两三遍。

当天晚上，她甚至抬起头说：“李默，我觉得现在我的心好像被水洗过一遍，特别干净，特别透明。”

李默眼前一黑，这种要“出家”的话着实吓人。

倪惜越看越通透，李默越来越害怕，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宣布：“李默，我决定出家了，你不要拦我。”

这天，姚睿轩来探望倪惜。聊完要走时，李默趁倪惜不注意，一把将那本“儿童文学”塞进姚睿轩怀里。

“啪！”声音清脆。

姚睿轩喊痛。倪惜转身，眼神疑惑：“怎么了？”目光落在自己的书上。

“没什么，小满说喜欢这本书，想带回去看看。”李默挡在前面说。

姚睿轩低头一看，“儿童文学”震碎了她的视网膜……她默默抱着书，一脸认真地对舅妈点头：“是，我早就听说过这个作者，很有名，正好拜读拜读。”

“哦，那你拿去吧，我已经看完四遍了，真的很好看。”倪惜笑着点头。

李默转身，难得对姚睿轩露出长辈般慈爱的笑容，拍拍她的肩：“你舅妈疼你，要记得。快，回去看书吧。”

姚睿轩侧身躲过倪惜的视线，瞪着李默。

李默做了个“滚”的口型，姚睿轩回敬一个“竖中指”的手势。

“走了，舅妈！”怕小心眼舅舅报复，姚睿轩赶紧溜掉。

入夜了，世界仿佛被一层半透明的深蓝薄纱笼罩，一切喧嚣与棱角都被柔化，只留下轮廓、光影、气息与细微的声响。时间放慢了脚步，溶解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温柔的幽蓝里。

倪惜有点失眠，她想翻身，但是石膏脚不允许她乱动。

李默将手肘撑起来，单手抱着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两个人正好面对面地躺着。

“睡不着？”他低声问，嗓音清晰，显然也是毫无睡意。

倪惜“嗯”了一声，伸手去戳他的脸颊，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让小满把书拿走的。”

李默轻笑，胸膛震动，同样伸出手去戳她的鼻尖：“瞒不过你。你这两天都沉浸在书里面了，饭不好好吃，睡不好好睡。”

“管家公。”倪惜哼了一声，翻过身平躺，“你不知道我看到这本书的感觉……就像我第一次翻开的书看这个世界。你读过《草房子》吗？”

“没有。”理直气壮的回复。

倪惜并不介意，继续说道：“这本书很多小朋友都读过，虽然有点年代了但我很喜欢。它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乡村小学的故事，故事里的乡村孩子的成长写得非常有趣味，人物塑造得特别好。”

“你可以讲给我听听。”

“好……”

万籁并未俱寂，风掠过树梢，叶片发出沙沙的低语。

“……杜小康家的……鸭子……”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含在了唇齿间，变成了一声模糊的咕哝。

深长而均匀的呼吸声取代了讲述，轻柔地欺负着，宣告着她已沉入了安稳的梦乡。或许，那梦里也有金色的草房子和悠扬的鸽哨。

李默轻柔地为她掖好被子，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不敢打扰她的好梦。

……

“当当当！看我给舅妈准备的出院礼物！”姚睿轩献宝似的侧身让开，露出一摞整整齐齐、几乎与人等高的书堆，“哈，是这位作者所有已出版的作品哦！”

在这样一个快消时代还能出版如此多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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