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东临碣石(上)
刑天氏祖宅。
白潭边,百花簇拥中,一座高三层的精巧小楼内,不时传来低沉的哭喊声,偶尔有高亢的尖啸声极惊炸的传来,每每这时候,小楼附近就是一片兵荒马乱,数十名衣衫鲜艳的侍女就宛如失魂一样往来奔走,双眼无神的『叽叽喳喳」,也不知道在忙碌些什麽。
十几名平海城有数的高手大夫,齐聚小楼一层的会客厅,或者双眼发直翻着医书,或者瞳孔扩散神游天外,或者手持毛笔,对着一张药方子纸比划了许久,
却一个字都没落下。
众多大夫中,有两名年纪过百,已经老得头发胡须都发黄的老大夫,在几名弟子徒孙的伺候下,面对面坐在一张方桌旁,一边啃着果子,一边低声的嘟囊着。
「此乃鬼神事尔,药石无功矣。」
「是极,是极,平波伯向来是走多夜路了,被鬼上身了。」
「呵呵,鬼上身了,要去找天师道长驱邪抓鬼,找我们一群大夫——-岂不是白费力气。」
这两个老大夫,在否林的资历极深,更兼徒子徒孙遍天下,不要说在平海城,哪怕是碣石郡,甚至是江东行省,乃至在焚天城内,都是极有名望的。
当今太医院的院判,就是其中一老先生的徒孙。
大玉朝好些亲王丶郡王的府邸上,也都供养着高手大医保命之用,其中好些大医,也是这两位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子徒孙。
有着这样通天的关系,加上自己年纪也都一大把了,世事人情早就看透了,
他们说起话来,也是嬉笑怒骂,百无禁忌一一他们准准的断定,正在小楼三楼的卧房内大呼小叫的平波伯刑天青书,是中邪撞鬼了,可不是得了什麽疑难杂症。
说着说着,一名老人又抬起头来,很厌恶的朝着这座陈设过于奢靡的小楼撇了撇嘴:「哎,堂堂大族家主,放着正经的挂着堂号的大院子不住,和一个深闺小姐一样,居然住在秀楼里————-,这位平波伯,似乎缺了点家教啊!」
另一老大夫就笑得灿烂了:「平远堂,赫赫堂号,家教自然是有的,不要说这南浔镇,就是偌大的江东行省,论起家族渊源,谁能比平远堂更深厚的?」
「奈何,占鹊巢,这位平波伯是改姓倒插门进来的,又不是正经的平远堂子孙,不要说他整日里住在秀楼里和一群小丫鬟厮混,就算他住在青楼里-—」」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其他十几个老大夫也都一并「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四下里,几个身穿绫罗,身量高挑,虽然是丫鬟身份,却摆出了十成十当家作主的大夫人嘴脸的丫鬟气得面皮发青。
刑天青书住的这小楼,若是『青楼」,那她们都成了什麽人了?
可是,看到那两个老人发黄的头发胡须,想起他们拥有的庞大影响力,以及自家主子还要求着他们救命呢,几个大丫鬟咬咬牙,强行压下了心头怒火,细声细气的朝着两个老人行礼道:「两位老先生,医者父母心,有劳,有劳,多少开个方子,给咱家伯爷安安神也好。」
一群大夫就同时翻了个白眼。
安安神?
这两天,安神的汤药已经和喂猪一样,「叽里咕噜」的灌下去了何止二三十斤了,不要说一个人,就算是一头屁股被长矛捅了个对穿的野猪,灌了这麽多上好的安神汤药,也都得乖乖的躺下打瞌睡了。
但是听楼上的动静,汤药无功啊!
一群大夫同时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一一这真是撞鬼了,不是生病了啊,他们根本拿刑天青书没办法。如果不是平波伯府后面,还着一个内务府织造处,那位织造处的话事人颐和都主也生了刑天青书一般的毛病,他们真不愿意在这里磨洋工了。
突然间,楼上卧房内,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嘶吼声:「鬼啊,不是我,不是我————嗷嗷,刑天鲤,刑天鲤———你去死,去死啊!」
「呼』的一声,遍体溜光的刑天青书紧闭着眼睛,眼皮下眼珠子『咕噜噜』的胡乱滚动着,宛如疯魔一般从卧房中冲了出来,势不可挡的撞开了三五个拦路的丫鬟,从三楼一头跳了下来,「吧唧」一声平拍在了地上。
他双眼紧闭,嘴角流着白沫子,嘴里歇斯底里的呼喊着各种胡话,身体一抽一抽的,宛如扒了皮又被通了电的蛤一样,在地上不断的抽搐跳动。
他的面皮上,一根根黑色的血管凸起,延伸到了全身。
他全身就好像被一张黑色的大网覆盖,这些黑色血管蠕动着,抽搐着,就好像一根根黑色虾蚓在他的皮肤下疯狂蠕动,那场面,端的是吓人。
一群花枝招展的丫鬟一个个吓得嘶声尖叫,就听「噗」声中,光溜溜的刑天青书屎尿齐下,一股熏人欲吐的恶臭扩散开来,一群大夫齐齐咧嘴,用力摇头:「药石无功,啧喷。府上可有备好寿材麽?以平波伯的爵位,身份,不用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木,似乎是有点不妥的。」
「咳,老夫认识碣石郡最大的棺材商人,他们家中,正好备了几口极好的金丝楠木棺材.—」」
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传来,刑天青书名义上的老母亲张氏宛如疯魔一样,披散着头
发,钗环散乱的从楼上飞奔而来,双眼发直的直扑刑天青书:「我的儿啊,
你可万万不能出事啊—·.··-呜呜,你若是死了,这刑天氏偌大的家当—··.·-难不成要让那些旁支的贱种夺了去?」
一名老大夫就咳嗽了一声:「老夫人,凭良心说话,人家毕竟是姓刑天的。」
一群老大夫都斜眼看着疯魔的张氏。
都是知根知底的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你张氏的那点稀烂事情啊?
正经的平波伯刑天通明在黑婆罗洲为国战殁,他可是有一个妾室,留了一个亲生儿子的。你张氏无出,按理就应该让那妾生子继承平波伯的爵位,继承平远堂刑天氏的家当。
可你张氏做了什麽呢?
喷喷,那妾室死得无声无息,那妾生子究竟是死是活都没人知晓。
好吧,那妾生子消失了,按照大家族的规矩,就从其他某一房,选一个血缘最近的族人挑起平远堂的担子罢?
结果可好,你张氏,居然从自己娘家弄了个娘家侄儿过来,过继在了自己膝下,娘家侄儿成了自己的儿子,堂而皇之的侵占了平远堂的家当一一这等行为,
居然还得到了朝堂的默许,甚至是大力协助!
简直是—
一名老大夫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淡然道:「老夫人,准备寿材罢。平波伯这等模样,是没救的了。赶紧弄口上好的寿材,老夫这里,还有祖传的秘方,可以让尸骸百年不烂的,只是一副药成本就要万两白银,您可要订制一副?」
老大夫们虽然碍于颐和郡主的权势,被强行请了过来,但是他们对于刑天青书,并无好感。
他们徒子徒孙众多,他们的消息得有多灵通啊!
他们当然知道,这几年,在江东行省,还有其他诸多行省泛滥的极乐香,刑天青书就是最大的源头。他们是大夫,他们对于一切新奇的『药剂」都充满了强烈的探索欲,他们曾经诊断过数以千计极乐香上瘾的百姓。
极乐香,有大害。
这是他们经过多次会诊,得到的最终结论。
奈何,极乐香的泛滥背后,有颐和都主做靠山,有各级官府做担保,他们一群大夫,就算有点人脉丶关系,也拿这些人没办法。
是以,见到刑天青书这般模样,哪怕是医者父母心呢,这些老大夫也免不得冷言冷语,不是很讲究的狠狠在话语中捅了几刀。
张氏还没飞扑到刑天青书身上,就被他身上的恶臭冲得差点没翻了个跟头。
她捂着鼻子,急忙闪避,「嗷嗷」干豪了几声,猛不丁听到一群大夫的风言风语,她顿时勃然大怒。满头长发散乱,张氏宛如皮球一样原地蹦了起来,指着一群老大夫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
毕竟是刑天通明明媒正娶的大房妇人,张氏的娘家也是南浔镇的殷实世家,
她固然品性恶劣,这市并中的骂人话语,还是略有点匮乏。
她翻来覆去,就是『杀千刀』的,『不得好死』之类的,冲着一群老大夫疯狂的喷着口水,但是杀伤力几乎等于零。
刑天青书突然又尖叫了起来:「不要,不要—————-我错了,我错了—————-我认罪,我认罪!」
「宋老汉,你家孙女是本伯弄杀的—-本伯也没想到,她身子骨这麽嫩,这麽不禁用啊!」
「王老头子,你家孙媳妇是自己上吊死的-—--—-本伯只是把她拉上马车,和她春风一度,本伯还给了钱呢,足足二两纹银-—----她自己要死,本伯能有什麽办法?」
「赵老东西,你家孙儿,没错,是本伯亲自动手,给他净的身—是本伯通过内务府的关系,把他送进了焚天城禁宫做了太监----谁让他居然敢在诗会上压过本伯的风头?本伯不要脸的麽?」
「那麽多大族千金小姐在场,他的诗词,怎敢比本伯找了枪手写的诗词更好?」
「李秀才,咱们可是货款两清了·--本伯保举你去平海县衙做官,你把你新婚的媳妇儿自己灌药灌倒了,送到了本伯的床上,这是你心甘情愿的买卖-·---她自己跳井死了,你再娶一个就是。」
刑天青书浑身绷紧,疯狂抽搐,嘴里疯狂冒着白沫子,疯疯癫癫的,将他这些年做过的腌赞事情,悉数说了出来。
他每说一句腌赞事,身体就疯狂的抽搐一下,嘴里不断哭喊求饶,就好似有无形的人正在对他施加残酷的刑罚,不断的喊着『不要打了,子疼』丶『烙铁拿远点,求您了』丶『油锅,油锅,我不要下油锅』之类的话。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大太阳的,听得刑天青书这般哭喊尖叫,张氏也好,一群丫鬟家丁也好,十几名老大夫,还有他们身边的徒子徒孙也罢,一个个只觉脖颈上寒毛直竖,莫名就觉得身边阴风阵阵,好似有某种无形的存在,正拎着各色刑具虎视的盯着他们。
「咳!」一名老大夫摇头叹息:「生平不做恶事,不怕夜间敲门。平波伯这般模样,哎!」
一群老大夫目光闪烁,相互使着眼色。
刑天青书的『口供』,简直是丧心病狂,完全是丧尽天良。他的年龄也不甚大,也就是二十当
岁的模样,就怎能坏到如此程度,作出这麽多岁毒事情?
张氏急得疯魔了。
她看着这些老大夫,声嘶力竭的哭喊着:「诸位老先生,青书他是被梦魇了,对,他是被鬼上身了。这些事情,万万没有,万万没有。我刑天氏,乃是积德馀庆之家,青书乃是当今朝廷册封的平波伯,他万万不可能作出这样的事情!」
张氏正在结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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