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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污泥

那一刻,楼若眼中噙满了泪,迎着凛冽的风,她选择别过了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不是景和四年的沈弃。

他身上落了雪,这是锦绣年间的沈弃。

她的心在不自觉间被寒意惊得发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飞雪里,沈弃眼里还藏着纯粹的笑意。

这一次,是她独身而行。

这样也好。

楼若扯出笑来,替沈弃拂去了肩上的落雪,声音淡淡的,叫人看不出她的情绪,“你来了。”

好似一切如旧。

眼前人神情滞了滞,有所察觉,“殿下怎么哭了?”他们离得很近,近到沈弃能看清她睫毛之上的水汽,能看得清她眼眶里盈盈泪珠。

可离得这么近,他却看不懂她眼中的悲怮。

她说,“我好怕。”

怕一切只是她的一场大梦,梦醒时分,又要回到陡高的城楼之上,又要做回景和四年的楼若。

沈弃将自己身上的外袍取下,替她拢了拢,语气轻柔,“就快过去了。”他以为她是怕这样的风雪,畏寒而已。

“我送殿下回去吧。”

回到温暖如春的紫云宫,回到她梦里的紫云宫。

楼若痴痴地点头,并未注意到所处的情境。等到她看见皇嫂出现在不远处时,才恍然发现眼前之地竟是东宫。

沈弃的身后,正站着她的皇兄、太子楼清邰。

他眼里的阴骛遮掩不住,沉着声唤她,“阿若,过来。”

她不知为什么没有动。

皇嫂便匆忙赶过来,“阿若,别和你皇兄怄气了。”随即看了一眼沈弃,神色不明,“沈公子早些出宫去吧,天已不早了。”

雪色衬得天格外亮,沈弃知道,如太子妃所说,离宫门落钥的时辰不远了,他确实该走了。

“那殿下,小人先……”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楼若打断了,“雪路难行,沈侍读可以不用走。”

明明阿若还是那个阿若,太子妃在那一刻却觉得她的情绪十分不对劲,急忙呵斥,“这像什么话!阿若,不要再胡闹了。”

许是她的语气太急,眼前一向乖巧的阿若,此刻却委屈地落泪,哽咽地道:“我没有胡闹,皇嫂,我没有胡闹……”

她的泪一点点落下。

在场所有人都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太子妃更是手忙脚乱地替她拭泪,在抬头瞥了一眼太子后,道:“此事是你皇兄的错。”

“那就让沈侍读先在侧殿候着吧,可以吗?”

今日之事,本就怪不到沈弃身上。只是这兄妹二人谁都不愿低头,他既做了那一来二去传话的人,便免不得受些太子的气。

这些她心中清楚得很。

如今就看,这两位倔强性子的,谁肯低头了。

眼前的楼若没有答她的话,只是轻微点了点头。远处的太子依旧不曾挪步,神色里分明担心得紧,却拧巴着也不接她的话。

太子妃便示意沈弃先下去。

随即拉着楼若向太子走去,语气无奈,“你干的好事,你自己哄。”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楼若气的到底是什么。

六年过去,再见到她印象里的皇兄,明明同记忆里没什么两样,她却会忍不住退了几步,忍不住面色苍白。

她从来不曾了解过他。

他的冷漠、绝情,还是他的苦衷,始终都不曾显露。

可她是他的亲人。

太子本因今日她淘气闯入承德殿之事气恼,承德殿之上,多是议事的外臣。何况今日,众人商议的还是公主和亲的婚事。

他的阿若一向懂事,从不会肆意妄为。能引导她入承德殿的,他只能想到,她身边那个侍读沈弃。

沈氏一家子,圆滑至极。

那个幼子更是一看就心机颇深,不知打了什么主意,要费尽周折地接近阿若。

可奈何阿若一直护他护得紧,适才更是毫不避讳地替他辩解。他情急之下,不免说了重话,凶了她一番。

若说此间唯一做错的,他只会觉得是,“阿若,是皇兄不好,刚才说话重了些。”

可看着她不动声色地后退,神情冷漠,他的心莫名跟着抽痛。

他想要伸手扶住她。

“皇兄,阿若先告退了。”她没有给他机会,眼神里更是是从没有过的冷淡。

他感到陌生,身旁的太子妃与他并肩而立,亦察觉到这其中的蹊跷,“阿若今日这是怎么了?”

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们都说不清楚。

楼若孤身走在回紫云宫的宫道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前路湿滑,她走得格外慢。

耳畔是来往宫人不绝的行礼声,“公主殿下。”

她却顾不得什么。

直到身后传来内侍的呼喊声,“公主殿下等等!”相隔数年,她仍听得出来,这是父皇身边的近侍的声音。

回了头,近侍急匆匆地停下了脚步,“殿下,陛下请您去一趟昭明殿。”

楼若对记忆里的这一天已经模糊不清,依稀记得是因为自己私闯承德殿,惹了皇兄不悦。

那时她是怕皇兄生气,但更怕父皇怪罪。

可奇怪的是,父皇却没有说什么。唤她去昭明殿,也只是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劝诫。

如今,再见父皇,她只剩下了说不尽的思念。

人人都说她的父皇不是一个明君,后来史书之上更是直言他的罪行,将他定为昏庸之君。可只有楼若自己知道,于她而言,他是一个慈善的父皇。

老天待她不薄,愿意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至少这一次,她不会再怯懦,她会逆转这一切。

保全她爱的人。

昭明殿内,庆德帝将上书的奏折扔在一旁,看向座下的人,眸色低沉,“要朕的女儿嫁到燕云那种地方,你告诉他,休想!”

座下是沈弃的父亲、丞相沈近钟。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道:“陛下,燕云十六州一直贼心不死,妄图抢占燕云城,自封为王。”看着座上之人神色软了些,便将声音压低,“何况那人手里还握着太子殿下的身世,若……”

“你不要同朕讲这些。”

庆德帝一听到“太子”,面色立马阴沉起来,看着沈近钟,没了耐心,“你只需要告诉朕,除了和亲这个法子,还有没有机会彻底踩死那群逆贼?”

他在这皇位上坐了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憋屈。要真让女儿远嫁,他就不配做这个父皇。

而太子,他的身世早已不重要了。

只要杀死那个人,他就只会是太子,会一步步成为未来这天下的主人。而不再可能同燕云十六州沾染上什么关系。

可沈近钟知道,目前来看,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跪了下来,“陛下,和亲,是唯一和平解决此事的法子。一旦同燕云十六州开战,边疆不宁,恐要再添伤亡。”

百姓、将士,都经不起这样一场大战了。

“到时,民心不稳、朝堂难安啊。”

但庆德帝可以做到全然不顾,“朕何时得到过民心?”从他坐上这个皇位开始,时局之下,无数人要反,无数人要杀他,但不都失败了么。

他狠厉、无畏,可以不顾一切。可那些人胆怯、畏战,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便要落得万劫不复的地步,每每向前,都要给自己留退路。

世道上,若这样的人也配和他一战,那他还真算是苟活了。

“沈近钟,你跟着朕有多久了?”

沉默时,庆德帝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岁月悠长,他已经渐渐想不起,当年没有沈近钟时,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向前走的。

艰难谈不上,但总归是磕磕绊绊。

沈近钟思索了片刻,随即答道:“约莫有二十多年了。”

他入仕为官也就三十载。

看着彼时年轻的太子一步步坐上这九五至尊之位,看着他从先帝口中的仁善储君走到如今世人口中的昏君,他自己也渐渐变成一个奸臣。

心情倒真是复杂。

“二十多年了,朕这满身的血,也有你的一半。”

这一句话就像时时刻刻悬在沈近钟头上的一把刀,让他时时刻刻都不敢忘记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臣明白。”

他早已做不成昔日刚正不阿的御史,他早已不配再面对昔日入仕所发之誓言。被拉入这泥沼、这深谭,便再无逃离的可能了。

楼若在进昭明殿时,恰巧碰上刚从内里走出来的丞相沈近钟,她盈盈虚礼,道:“沈丞相。”

看着他,不免想起他的结局。

锦绣十六年,同父皇一起倒在昭明殿之上。沈弃那时就跪在他身前,他没有一滴泪,眼里只有无尽的冷漠,仿佛死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可他是他的生身父亲,养育之恩,于他而言真的什么也算不上吗?

沈近钟俯身行礼,“公主殿下。”随即抬了头,“陛下正在里面等您呢,殿下快进去吧。”

看着天色已晚,他记得沈弃今日入了宫,便又叫住了楼若,“不知臣那犬子今日入宫,可出宫了?”

这下楼若有些犯难。

适才在东宫,她是存了赌气的心思,才硬要同皇兄反着来。如今经沈近钟提及,她确实觉得不妥。

沈弃毕竟只是侍读,在宫中过夜总是不合规矩的。更何况,她其实也没什么话要同他讲。

“还没有,沈丞相可以唤他一道。”

听楼若这么说,沈近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现下又说不上来。只得点头,应道:“是,臣告退。”

他一路向东,到了前朝内廷交界处,走向了东宫。

东宫正殿,太子妃在问,“殿下,那个沈弃怎么办?今夜就留在东宫么?”

毕竟沈弃是沈丞相的幼子,虽说做了公主伴读,身上担负的始终还是沈家一门的兴耀。

留在东宫,免不得落人闲话。

“有人会来接他走的。”太子轻咳了几声,握紧太子妃的手,示意她不必太过担心。

东宫之外的事,他或许插不上手。但在东宫之内,今日就算沈近钟没有来,沈弃这件事也不至于走漏风声。

这一次他没有料错。

不过半晌,便有侍卫前来禀报,“殿下,沈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太子妃见状便匆匆离开了。

沈近钟在踏入东宫时,心底曾感慨万分,这一幕当真是似曾相识。当年投靠庆德帝时,也是这样一个冬夜。

凛冽寒风里,他说要助他顺利登基,做这天下人的君主。

先帝算得上仁厚之君,可就是太过仁厚,埋下了不少隐患。燕云十六州,就是最好的例子。

彼时还是太子的庆德帝却是杀伐果断,是一个不甚顾及情面的人。面上虽顺君心,做一个仁善储君。但他无法容忍燕云十六州所作所为,誓要斩杀这隐患。

他选择投靠他,也多半有这方面的原因。

只是过去这么久,他不曾想到,对燕云一党的压制,反倒助长了他们的士气。燕云十六州,渐渐成了他的心结。

一日不除,他的心便久久难安。

今时今日的太子不失为他最好的选择。

入了正殿,沈近钟本要行跪拜之礼,但人还未俯下身去,便被太子拦了起来,“沈丞相不必多礼。既非朝堂之上,你我也不必守君臣之礼。沈丞相,算是清邰的长辈。”

他连忙称不敢。

这实属僭越,他为官多载,权势威望再大,也不敢在储君面前如此作为。

“如何不是?沈丞相是父皇最亲信的老臣了,伴君数十年,也算是看着本宫长大。”

不知为何,沈近钟觉得今日的太子,与往日有诸多不同。就连神色之间,也多了几分阴郁。

他一直觉得庆德帝太过宠爱太子,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正是因这份肆无忌惮的宠溺,才叫前朝后宫众人都打消了党争的念头。

谁能斗得过深得圣心的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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