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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熙甄大婚

袁氏二公子大婚之日,红澄澄的喜庆充盈了全邺城,连那长街两旁的紫薇也祥兆,竞相盛开了。

待日影开始西斜,新郎官身着玄袍纁袡,束金冠,骑高马,伴随吹吹打打的喧天鸣乐,被手持长矛铜甲士卒拥向甄府。那喜笑颜开的模样,仿佛沐浴在灿烂春光下。

他是如愿以偿,在众多亲朋好友的祝贺见证下,与心爱的美娇娘拜堂成亲。想来人生幸事,都敌不过今日了。

诸侯之子娶妻,迎亲的排场自然阔绰,队伍最后还有几个穿绿衣的双鬟小婢挎着筠篮,沿街撒吉利钱。

看热闹的百姓接踵而至,各个招手庆贺,也想沾沾喜气,捡些铜钱,或许还能一窥新娘子华容。

“吉时到!请新妇出适。”

催妆数次后,季蘅才手执团扇,姗姗拜别了泪已阑干的母亲,将由兄长抱上彩舆。

“万一,我是说万一,”甄尧边走,边面无表情地轻声道,“哪天袁熙言而无信,真给你委屈受了,可以偷偷差人告诉我。”

季蘅明显愣了片刻,半信半疑地打趣:“怎么,你还敢帮我欺负回去吗?”

“暗地里使点儿绊子,不算太难。”

她悄然笑了:“那提前谢谢兄长了。”

“权当回礼,妹妹亲手给我做的那身外袍。”甄尧有些不舍地抚了抚喜帐,才退到一边。

彩舆抬起,围着的几个火盆噼里啪啦地响起爆竹声,两名傧相抓了把莲子,一边砸轿顶,一边祝唱:“佳偶天成,珠联璧合;绵绵瓜瓞,长宜子孙……”

缦双等四个陪嫁婢使皆穿锦绣青衣,堆满笑脸,抱着宝器,紧随其后。

回廊的拐角,孟觉苦正袖手敛神,几分怅然地目送这片热闹。

“你与甄五娘子向来交好,如今亲睹其出嫁,作何感想?”谢容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信口玩笑。

孟觉苦的确感慨良多,只说:“我在想,若无当年变故,我也该这般将亲妹抱上喜轿,目送她嫁给心爱的男子……”

他不由停顿,似乎忆起了沮丧的事,“怪我,叫华儿平白守丧三年。”

谢容允暗暗冷笑,扫兴道:“缘分之事,最后谁能讲得准?往好了想,若最后所托非良人,守活寡还不如居丧。”

与此同时,季蘅作为本次婚礼的女主人公,却没什么异常高兴或悲伤的情绪,只觉耳畔被吵得嗡嗡发疼,脑子里几乎空白。

当下发生的一切宛如她昨夜的梦,亦真亦幻,晨起时还傻乎乎地拿手比划了下,不出所料,面前是死水一潭,并无变化。

若自己真会那些符箓法术就好了,一挥手,打个把式,便能逃离所有的是是非非。

可又痛苦地想起前几日午睡时的噩梦,在梦里,她勇敢逃婚了,即便双腿灌铅,有千斤重,还是,独自翻越崇山峻岭,离胜利只差一步之遥。

面前是一堵酷似毋极甄宅的外墙。

她艰难爬到墙头,还没来得及跳,忽见浓雾散去,底下露出黢黑的沼泽地,那里站满了人,一个个阴森森笑着,当中,二嫂邓端牵着景湛,三嫂薛婉怀抱小渠儿,异口同声地宽柔道,五娘你快些跑吧,等会儿我们全家还得给你陪葬……

季蘅忽地打了个冷颤,等再晃过神,人已经被抬进丹楹刻桷的袁府,又过了好一会儿,彩舆终于停在正厅前。

她被傧相搀扶下了轿,堪堪站稳,又要跨马鞍、踩瓦片。

脚底实在软塌塌的,不止因为这一路铺满了厚实的红氍毹。

袁熙站在不远处,温柔望着未来妻子,不胜倾慕,很快两人就要拜堂成亲,成为一对真正的恩爱眷侣,他确信。

“吉时已到,请两位新人共赴青庐!”

赞礼者的嗓门可真大啊,季蘅不由凝神,抬正了手,烟视媚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端坐中堂的两人,是邺侯袁绍及妻刘氏。

心里不免有些激动,穿来东汉末年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接触大名鼎鼎的人物,实在好奇,传闻中的袁本初究竟长什么模样——如何就把随便赢的局面,打得稀巴烂了!?

可惜她的眼睛完全不敢乱瞟,更别说有所交流,只隐约瞥见,那是个隆准长须、颇具威仪的老帅哥。

“夫妻对拜!”

袁熙在揖礼时,也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偷瞧季蘅,且难以克制地扬起嘴角。

赞礼官又清了清嗓子,朗声宣告:“请新人入洞房!”

余下宾客连连起哄,当属魏讽的嗓子最尖利突出:“二公子好福气啊!让大伙儿都瞧个美娇娘的漂亮脸蛋!”

如此良辰,百无禁忌。

唯一觉得冒犯的,大概只有季蘅。她微微低首,把目光藏在团扇后,十分抵触被大家当作稀罕玩意围观,手更是举酸了,只盼着能快些走。

两人被引至新房,对坐在香案两端,面前各有一张漆棜,摆满了祭祀的食物,所谓同牢。

“行却扇礼!”

袁熙心心念念了许久,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凝望季蘅了——

灯烛下,华冠珠翠如浮光跃金,熠熠生辉,女子仍低垂着眼,隐约可见缡妆极盛,眉间红痣处贴了花钿,眼梢扫过一抹淡红,尽显柔媚。

殷红的缂丝团扇,用金银线绣了对凤鸟。

那水葱似的纤指,牢牢捻着象牙柄,到底轻轻一拂,露出秾桃般美艳的面庞。

袁熙不禁看呆半晌,也不知是否因为屏气而涨红了脸颊。

侍者跪呈铜鉴,礼官匜水,替新人沃盥,笑道:“男女合室,二姓同食。婚姻孔云,宜我多孙。①”

此类礼仪,季蘅之前都曾跟吕韬认真练习过,所以,很淡然地咽下那些难吃的黍、稷、肉片和酱。

“同牢而食,夫妻一体。”

紧接着,匆匆跟上个小仆,手捧双獾纹桃形的陶盘,盛着两半系红绳的匏瓜。

礼官斟酒,喝道:“行合巹礼!”

他俩便一人拿起一个,配合着对饮。

可惜这黄酽酽的酒,味道甚苦。

“鸾凤和鸣,同甘共苦,嘉礼成!”

两人互相揖礼,而后,袁熙依依不舍地去往前厅应酬,受宾客把盏向他道喜。

季蘅继续跪坐在金丝楠木的软榻上,由着喜婆往帐中扔红枣、桂圆和莲子,念些说烂了也听烂了的祝词。

等这些人都退下,喜房内只剩自己一人,她端正的仪态还没保持一盏茶的时间,便松懈下来,柔若无骨地倚着围栏屏发懒。

时而摸了摸那银红色的纱罗帐子,叹气,今日实在累得浑身不痛快,肚子也饿极了。

眼睛乱瞟,最后竟把主意打到了床铺上的彩果,偷尝了几颗,但需得小心翼翼,不能将口脂吃掉。

现下,天已大黑,外头似乎很欢闹,可新娘却只能独处,季蘅无聊反刍了会儿昨夜的怪梦,又盘算分析起官渡之后的三国走向,逐渐抬不起眼皮,安然睡去。

等再醒来,室内的灯烛变得十分昏黄。

她迷迷怔怔的,下意识想喊缦双和细宝,但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正处于与新婚丈夫的寝幄里。

幸好没睡着多久,袁熙这会子还没有过来,而婢仆们要么分一杯喜酒,要么在外头兢兢业业守着。

季蘅跪坐得双腿发麻,腰肢酸痛,想起身稍微活动一下,也有心思仔细打量周遭——这间寝室十分富丽,比自己原来在毋极老家的繁柯院还要大上很多,似乎什么都齐全。

到底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又坐镇一方,自然要尽显阔绰贵气。

她款步妆台前,那里堆满了袁熙为其搜罗的珍宝首饰,不由百感交集,又盯着铜镜中盛妆的脸庞,微出神。

是自己,却又不是……

透过镜子,忽然发觉身后不远处,两顶红褐釉凤凰衔珠多枝灯间,设了座彩绘云纹的兰锜,其上孤零零摆放着一具四石黄间角弩,甚是精良威武。

“娘子,有人往这边过来了。”缦双一直候在檐下,隐约瞧见了外面的动静,便轻声提醒。

季蘅出嫁,带了缦双、细宝、绫戈、红枭这四个从小到大贴身伺候的,也私下一一问了每个人,都是真心愿意跟过来的。

“郎主请。”

闻声,她连忙端坐了回去。

没过多久,门被吱嘎推开。果然是袁熙进来了,仪态俊朗的少年仍有些紧张,匀了匀气,默不作声地坐到她左边。

同时进来的还有喜婆和秉烛持物的侍者们。

季蘅不由低着头,佯作害羞貌。

“请郎主亲自脱去新妇之缨。”喜婆满脸堆笑。

袁熙屏息倾身,解下新娘系在发间的许嫁五彩绳。季蘅接过金剪子,各剪下彼此的一缕头发,然后交给喜婆。

“红丝线,同心缕,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②”

喜婆将那断发与缨绳打结系牢,放进锦囊里,又一并搁在了枕下。

“请新人洞房,永结同好,子孙满堂。”

终于,一套繁琐的流程完毕,这才领着侍者退下。

屋子霎时变得轻悄悄的,季蘅沉默恭候了片刻,未闻袁熙动静,不免抬眼瞧他,而对方早已凝望着自己,灯烛微晃,两人便相视了。

季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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