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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旧疾

有风吹过,拂动马车窗棂上装点的琉璃坠饰,发出泠泠响声,宛如碎玉相击。山木探究的目光落到姜晚身上,带着隐晦的审视。

姜晚则坦然一笑,不闪不避地迎上她的视线:

“兴趣倒谈不上,权当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哦?堂堂侯夫人,也需要退路?”

姜晚叹息:“侯府夫人听着是风光,可这北境的境况你我也清楚。工坊要维系,工人要安置,处处要钱粮打点,少不了花费金银,总得未雨绸缪吧。”

山木了然地点了点头:“夫人快人快语,真是爽快!”

“不过我山木能在北境,乃至大晟立足,靠的就是这些旁人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还有那些寻常人无从得知的门道。”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姜晚,眼中暗含锐光:“所以,对待这吃饭的门路,恕我不得不谨慎些。”

“自然,”姜晚表示理解:“商道如棋,为商之人,理当如此。”

姜晚眼眸平静无波,她没对此事抱太大期望,本就是试探之举,成与不成,不过是棋盘上多一枚或少一枚闲子罢了。

“不过……”

山木话锋一转,身子微微前倾,发间的宝石璎珞折射出耀眼火彩,一股浓郁的异域奇香窜入鼻息。

“我早就听说过夫人您建工坊革新具的本事,神乎其神,能让军械制造的效率提高五成?”

“确有此事。”

“夫人若想寻得一处赚钱的门路,我倒有条捷径。”

姜晚闻言,放下手中温热的杯盏,神色犹疑地看向面前这位笑意盈盈的贵妇人。

“我那小工坊,专做些精细玩意供给官眷,可惜产能不够,产量上不去,京中的官眷们追着要货也就罢了,就连西域商队也催货催得紧。”

“若能得夫人这等能人指点一二,对我那小工坊进行改制,稍微提升点产量……”

她尾音拖长:“价钱嘛,好商量。”

听罢,姜晚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她为工坊军械设计图纸,已经够忙的了,如果再多了这件事,她头发还要不要了?

“我怕是……”

推辞之语还未发出,便听山木接着道。

“定金,我给您三百两。”

姜晚眼睛瞬间亮了。

发财了!

这是真让她遇见富婆了?

“我怕是……”姜晚瞬间收回还未出口的推辞之语,展颜一笑,丝毫不见方才蹙眉为难之色,“要彻夜为山夫人赶制图纸了。”

山木抚掌一笑,声音脆如银铃:“夫人真是爽快!不过此事不急,还得改日请夫人移步寒舍实地看看,再视情况而定。”

“若是改制工程较大,咱们也可以分项进行,一张图纸三百两起,看东西定价。”

说着,她突然从袖中抽出几张印有朱红章记的银票,轻飘飘地按在案几上。

“这是三百两定金,请夫人过目。”

姜晚按耐住心中狂喜,她强装镇定,不动声色地接过这几张银票,矜持地放入钱袋中。

姜晚:“不知何日去勘察?”

姜晚语中强压雀跃,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她到底能赚几个三百两。

“巧了,”山木掩唇轻笑,“我现下此行便是要去那间工坊巡视,只是不知夫人您……”

姜晚余光瞥向窗外看了看天色,暮色渐染,虽有要入夜的迹象,但还不算太晚,再说侯府也没有宵禁,便道:“何必等到改日?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此刻便去。”

说话间,车身颠簸了一下,杯盏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外面的车夫隔帘禀报:

“夫人,车辕已修整妥当,可以启程了。”

“好,”山木撩开帘幕,“走吧。”

四架马车缓缓前行,青帷马车也逐渐跟上,向着远处驶去。

马蹄停在城郊一座不起眼的院落前。这处灰墙小院表面上平平无奇,可当推开斑驳木门时,院内别有洞天,豁然开朗,工坊规模远超想象,绝非山木所形容的“小”工坊。

五进院落打通,连成一片,又再分为多个小分区,数十名匠人在各区奔劳忙碌,敲打声、织机声、淬火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琉璃烧制窑在吐火舌。

设备虽不及她的新工坊先进,可胜在品类齐全,精巧。

姜晚看着眼前的景象,不免惊讶:“这……就是你说的小工坊?”

山木笑道:“我可不敢在侯夫人面前班门弄斧,与夫人的工坊相比,可不就是小作坊嘛!”

姜晚跟随山木在每个分区都驻足观察片刻,当场指出几个需要改进的痛点,顺便用炭笔画了几个简易的改进草图。

山木捧着草图,啧啧称奇:“夫人真是妙才!有劳夫人以后为我这个小作坊继续费心了。”

姜晚唇角微扬:“分内之事,满意就好。”

只要钱到位,就是顽石,她都能雕出花来。

——

姜晚心满意足地“抱着”钱袋子,乘着侯府的青帷马车离开山木的工坊。

行至半途,在天幕上酝酿许久的大雨终于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发出急促的噼啪声。

马车在风雨中前行,抵达侯府后,姜晚下了马车,鞋袜已湿透,裙角不慎沾染些许泥污,显得有些狼狈,但她却浑不在意,双眸神采奕奕,双颊上兴奋的红晕未褪,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并未将她偶遇富婆的亢奋浇灭。

“夫人。”

侍女抱着把油纸伞匆匆迎来,手中还捧着干帕。

姜晚却摆了摆手,接过伞后便提着湿漉漉的裙摆直接去往西苑,打算先换件衣服。

天上阴云密布,无月无星,夜色漆黑,晚风携着细雨卷入廊下,灯笼中的烛火被风雨吹打得左右摇晃,连带着也将她的影子映得忽大忽小。

行至一处转角,却瞥见萧砚的书房仍灯火通明。

这么晚还在处理军务?姜晚心中感叹着辛苦,却下意识地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转向书房方向。

书房的门扉虚掩着,漏出一丝光线。她透过缝隙望去,最先往书案处看去,却并没有看到伏案工作的身影。

视线微转,呼吸不由得一滞。

轮椅上的萧砚背对着她,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异常紧绷,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扶手,另一只手按紧腿上伤处,额角似有冷汗渗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以及一种极力忍耐痛苦的喘气声。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萧砚旧伤发作的样子,与印象中那个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定北侯若判两人,连呼吸都带着隐忍的颤音。

姜晚陷入踟蹰,指尖停在门框边,迟迟未能落下。

该进去吗?还是当做没看见,默默离开?

可进去能做什么?她和他似乎还没熟络到这一步,说是夫妻却形同陌路,说是盟友又太过生疏。

她早就听说那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的将士,那些受过创伤的军人,最忌旁人知晓自己狼狈的模样。

或许只有至亲之人才能稍加安抚。

可她又算什么?朋友?妻子?都不是。他们这个挂名的夫妻,怕是连对方爱喝什么茶都不知道。

但是离开?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雨声渐急,从檐角落下的雨线连成雨帘。最终,她轻轻敲了敲门框,声音很低:“侯爷?”

烛光中的身影猛地一颤,攥着扶手的手更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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