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息海浪击过长戟而去,黑幕于此时撕开,那高悬的明月晃荡,仔细一看,原来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影子凝在高台之上的夜明珠。
真正的圆月挂在天外,映出林池鱼长长的身影,甚至笼住雍青,让她瞧不见月光。
她握戟坐在雕龙宝椅之上,眼神空无,盯着远方,嘴唇翕张,维持着正襟危坐的模样,似一个没有思想的死人。
林池鱼要上前去,故渊及时拦住了她。
“你在身后守着。”淡淡的字句重若千钧,抚稳故渊的心。
她走上雕龙台,抚上她怀中长戟。
空洞的人宛如木雕傀儡,缓慢僵硬地转身,抬眼望向垂眼看她之人。
这回她看见了,神女眼眸柔和清澈,潋滟含情,只完完整整地倒映她一人。
她翕张的嘴缓慢开合,林池鱼轻轻点头,摸上她的臂弯,“听到了。”
她刻意模仿了沈扶摇的声音。
霎时,雍青眼眸神色溃散,空洞忽然有神,柔和滟滟的眸光散作万千片,跟随她破碎的身体一同远去。
林池鱼趁机收起她的魂灵碎片。
长戟无人守护,咣当一声落至地面,像被人丢弃的宝贝。林池鱼手上点画禁阵,拾起长戟,将禁阵印在其上。
内里突然响起一道尖厉的叫声,缕缕黑烟自内冒出,林池鱼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指尖偏锋,灵息逶迤,禁阵化为杀阵。
“让我活,我什么都说!”
林池鱼攥指,终止施法,刻骨的灵纹覆于其上,莹着微弱的光,闪烁着恍惚要随风飘散。
她在等他开口。
“是……”
字句未出,他仿佛被人扼住喉咙,戛然止住声音。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呜咽破碎的声音被他努力吐出,似乎为了自己死后明目。
林池鱼只字未能听懂。
她迅疾转头,寻找故渊,差点与他的鼻尖相碰。
不知何时,他已至她寸尺之外。
她乍愣一瞬,开口,“可听清了?”
易过呜咽尖嚎的声音陡然终止,黑烟四散溢出长戟,戟身的扶摇印逐渐随之消散,明白告知其内再无魂灵。
易过终究连一个完整的魂都未曾有,何尝不算自作自受。
林池鱼见状脸色很臭,经历沉浸这一遭,平白受那么多罪,最后连这故事里的重点也没有捉到。
故渊神色怡好地望着她,观摩着她的表情,眸间含着清浅的笑意,见林池鱼望过来问询正确答案,他方收了笑意,目光正经,“说的神知,只听清一个京字,似乎是最后一个字。”
上仙聚集地,白玉京。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唯独奇怪的是,白玉京只有云镜上仙一人可出白玉京,林池鱼于他有恩,他必然不会伤害杜徵青,那么其他的仙是怎么寻到远州国君做事的。
林池鱼沉神思考。
故渊知她所想,道:“说不定是你破开白玉京一重天的封印,让某些仙趁机逃窜至远州。”
“不应该。”林池鱼道,“白玉京一重天由云镜看守,他所受命,向来是天道的指令,他的职责不允许有仙流窜在外。”
故渊酸溜溜地道,“不过几面之缘,你对他挺了解。”
林池鱼恍然未觉,“此事奇怪便在究竟谁同杜徵青和沈扶摇有仇怨,利用远州国君为傀儡,搅乱远州百年。仙没有这个实力,但仙的傀儡或许有实力。”
“你的意思是流窜在外的仙知道自己终会对上云镜,便在三界寻了一个傀儡替他办事?倒也不是没可能。”故渊道。
他突然想到什么,讥讽道:“这样看来,你丝毫后路都不安排,真是蠢得要命。”
“我就是我的后路。”林池鱼静静道,“再者,还有你在。若我真魂灵尽消,你为神剑,自成一体,还能救这世道。”
过往残卷又浮现在眼前,故渊眉头轻蹙,重嗤一声,“这世上没有倘若。若你真死了,那才真是无人可控我,我开世道杀伐第一刀。”
“你也说没有如果。”林池鱼望向他,“真到那时,你舍不得。”
她澄明的眼眸闪耀有神,似要将故渊整个人看透,他别过头去,“说得像你多了解我似的!”
手中画戟再无主人,成了一块默然的废铁,林池鱼将它放在龙座之上,“去救他们,找出师兄还被藏起来的两魂。”
她走在前头,故渊温吞跟在身后,陡然地跑起来,错到与她并肩的位置。
林池鱼习以为常,没有转头看他又搞什么奇奇怪怪的动作,没有望见那双乌黑圆润的眼眸半闭,眼睫倒入眸间,化作整齐的水草,映着秋水温柔,唯一人照映于秋水中央,成就此生独一无二可见的盛景。
真正的操控者是易过。
雍青死后,这个世界并未坍塌,林池鱼便意识到易过还活着。只是没想到,他死得比雍青还轻易。
旧梦早已失去四方阵眼台柱,再搭不起。如今他一死,旧梦失去主骨,轰然倒塌破碎,笼自然而然消散,这其间的梦中人神魂俱全,也是时候醒了。
绯常几乎没有出现,按道理他的魂最应该已被二人摄取,但从方才所言所行,他们应该还未摄一人之魂。想来无常相本身便特殊,不遵归远洲之道,神魂无法拆离,且很容易便洞察他们搭建的故事反抗,这才给他选择了一个一直沉睡不能出现的身份,限制他的行动。
只可惜,他们没看出来,仅洞明境的林池鱼,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林池鱼手中握着的扶摇剑点点消散,她的躯体也有了变化,林池鱼摸到自己的锁灵囊,很安心。她立即将雍青的灵从林沧泱的所有物中导至她的里,将他的锁灵囊随手一抛,刻意留在了雕龙殿。
故渊看着她叙述事实,“如今你已至怀丹境。林沧泱真是一大孝徒,收了你这么多灵。”
“神魂缺这么多我都能活,真算奇迹。”林池鱼啧叹道,“这世道之人都不希望我活,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这么大费周章让我回来。”
故渊轻笑:“说不定是白玉京八重天那老头觉得这个世道他救不了,赶紧把你叫回来收拾烂摊子。”
“你说的不无道理。”林池鱼思考道。
-
旧梦坍塌,大火漫过,耳道边的起讨杀伐之声渐渐变小,逐渐显现出它原本的样貌。
遍地倒塌着宫墙,宫道杂草丛生,漫漫的战火和交锋的兵戈,已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
这是真正的雍城,再无雍青和易过的魂灵笼罩,露出真实的模样。
雍青和沈扶摇还有很多过去她尚不清楚,但此时已经不想再探究。
她将雍城各处都找了找,没找到杜徵青的两魂,反而见到已经汇合的绯常、茯苓、沈灵懿三人,招了招手,“茯苓,沈大小姐,绯常师兄。”
故渊抱臂轻嗤。
三人间到她时神情各异,勉强依次同她打了招呼。
其中绯常最正常不过,看到林池鱼出现,眸中恍惚的神色有了聚焦,再瞥见她身旁不远不近跟着的人,想要抬前的步子又收回。
清沙州洞府之内,所有的事他都记得。
他不是杜徵青,没有瞎眼,没有沉睡,能看得见林池鱼进入洞府,神色由最初罔顾人伦的抗拒到最后得知身下人身份后的从容。
他看着她剖心引血,冰凉的指尖落上胸膛,涂抹温热的鲜血,去暖另一个冰凉的躯体。
而后,神女吻上凡尘,眼睛所观所瞧,都是她的剑灵。
茯苓和沈灵懿的神情都要严肃些,明显是还未从雍青的故事中缓过神来。
沈灵懿在其中扮演的是自小陪伴雍青的嬷嬷,跟随她一路走到底,看过她的苦难和荣华,明白她的所有心境,每次看向她的眼眸都带着看自家孩子的垂怜。
大梦一场,不可能毫无感情。如今沈灵懿再见茯苓,饶是有很多气火,思及她是雍青那一刻,气消大半。
茯苓自不必说,她从一开始被选中代入的是雍青的角色,而梦中故事发展和心绪变化全随雍青而来,她的代入感比谁都深,脱离梦境自然比谁都困难。
她现在脑海里还挥之不去的是沈扶摇执扶摇剑,脸色阴冷,“雍青,你骗了我。”那是比她灭景更让她深恶痛绝之事。
没有什么比她的俗缘更重要。那是她放在心尖真正在乎的东西。
她桀桀大笑,“那又如何,你难道不曾骗过我?一报还一报而已。”
“雍青,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全然靠他。若不是他,我分不出那点可怜的善心同你磨耗岁月。帝王之位坐久了,是不是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何模样?”
她最后那点支撑也轰然倒塌。
帝王之位坐久了,无人敢对她不敬。她听够拥簇,便厌绝刺耳,更痛恶提起她那糟糕透顶的过去,那些可怜的微末。偏偏今日提及之人,还是她最敬重崇慕之人。
她惯知道往哪里戳,能让她最痛。那照亮长夜寂寂的曙光,她也要给她踩碎折断。
“我不想听!”雍青抹了一把脸,辨不清上面是汗水还是泪痕,大喊道,“那又如何!反正他永远别想活!”
“残杀恩人,果是我教出之人,你我没什么不同。”沈扶摇冲她杀了两道剑意,冷淡转身,再不回头。
那是真正的决裂,此后她再见到沈扶摇,已是她踏着众国兵戈烧过的战火,来她的宫殿。她的表情又不同以往,活灵活现,生动得她还能复刻。
她带着滔滔怒意,剑横她的脖颈,“杜徵青那两魂在哪?”
她不舍得推开,赌她的真情,眼里蓄起泪花,面上却笑着,“这么快就知道了?早知当初我就不该生那点恻隐之心,将他的三魂都捏碎,什么都不留。”
“在哪?”剑锋离她又近一寸。
她不仅不小心,反而控制不住大笑起来,全身跟着颤抖,脖颈离剑刃又近几厘,“都说捏碎了,我怎么可能还留着他。消息是假的,是我故意放出来骗你的,不然你怎么会来见我!”
“恨我吗?恨吧!恨也是一种情感,至少你还记得我。”面上涕泗横流,她仰着头,刚硬对上沈扶摇的目光。
她的目光冷而冰,同先前恍若两人。这是真正的沈扶摇,疯狂,阴狠,不择手段,只为自己。
这样一只魔,她怎么会想日日期盼她回眸一顾呢。
雍青觉得自己可笑,心中竟然仍不死心地想要确定最后一个答案:“沈扶摇,你同他们,可是一道?告诉我,我便将那两魂还与你。”
她之前便有出尔反尔、硬说不做的前科,沈扶摇信了她的话,挨近的剑锋被她收回,她离远了些:“是。现在给我。”
终归是印证心中所猜。雍青还是不愿意承认,她这一生,从头到尾,一切虚荣繁华,只是因为一个死人。
傀儡生出多余的期盼,无异于玩火自焚。她便意气行事,玩了一把这样的烈火,以垒作高墙可当防城的百姓尸骨为引物,最后将她烧了个干净。
她大笑起来,浑身颤抖,血泪混杂,完全癫狂,“我骗你的!”
“雍青。”沈扶摇冷着脸,“我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
狂风卷起,浪涛呼啸,殿宇颤抖,战火跟着变换方向,大张血口扑了过来。周遭都是红的黑的,雍青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耳边风声长啸,扑面滔滔剑意,刺穿她的脊骨,折弯她的膝盖。
经年高高在上的帝王,又跪了一回人。
林池鱼走近,与回忆之中的脸对接不上,茯苓眼前回归清晰。
她怔愣着神色,还未从那万蚁咬过的心绪中抽出心神。
卷宗所写,雍青是自刎而死,甚至连雍青本人都一直以为,是自我放弃肉身,与易过共灵。
或许是因为以前的修者,始终都没有机会看到真正的真相。故事演到月下决裂,雍青本人便大悲大喜完全癫狂。入梦者情绪波动,易过正好趁机抽取三魂,不会有人知道,原来杜徵青曾被沈扶摇苦苦找齐过三魂,又被人抽离破碎,满盘皆塌。
今有林池鱼同她纠缠,他们在外入梦之人,才在真正的轨迹线上走至终结。
雍青不是自刎而死,她含恨始终,是源于她至死都不愿意相信,沈扶摇对她无半点情谊,那一剑如快刀,手起刀落,顷刻了结她的性命。
她亦是蝼蚁,同沈扶摇眼中其他的红尘蝼蚁,并无什么区别。
“还没走出来?”林池鱼的笑声响在她耳畔,茯苓恍然回神,连忙道:“没有。”
“她不是你,对错已掩埋于过去,你无需啧叹什么。”林池鱼拍了拍她的肩。
她的安慰一向直截了当,明明是她的师妹,她的同辈,行事作风却如隔了代的长辈。茯苓淡淡颔首,轻应一声。
她的反应平淡,林池鱼知道她还没走出来。其他角色都还好,就是雍青这个角色,最直面她的内心,茯苓道行不够,是还要缓几日。
林池鱼没再多言,转而看向沈灵懿,笑道:“沈大小姐无碍吧?”
“我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有事!”沈灵懿的表情十分忸怩,语气还是日常同林池鱼攀吵的调子,林池鱼对她放下心来。
她代入的角色同她本人身份性格相去甚远,想来是最容易抽身的。
她放下忧虑转身要去问候绯常,谁知沈灵懿又将她拉正身,上下打量,“你到怀丹境了?”
林池鱼顿首应声,笑得谦虚,“沾了你姑姑的光。”
提到沈扶摇,这笼的祸端之源,沈灵懿的脸色突然难看,拽着她的手泄了力,将她甩了过去,“别同我说话了。”
绯常满心期待地等来林池鱼的问候,故渊在一旁冷嘁一声。
“你的活最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林池鱼笑得很好看。
他颔首,顺便把他身上经历的趁机给林池鱼讲了一遍。
他说易过想来抢他的三魂,结果发现无常相没有三魂七魄,只有一个完整的魂相,气急败坏将他踢出梦去,他便一直等到他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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