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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悲风

那是封长念入门后一年的事儿了。

这一年来,少年与同门迅速熟识,同大师兄切磋武艺、二师兄下棋论道、三师兄走街串巷、小师妹听学读书。

但更多时候,还是靖安言同他在一块儿,两个人时而习剑,时而谈论天下大事,时而出去打马赏光,抚掌大笑有之,为了一个观点争得面红耳赤亦有之。

廖玄静有一次路过他们屋外,看着两个人因为五军都督府之事而争论不休,靖安言难得收了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从来含笑的那双眼睛里沉甸甸的都是认真的神色。

她欣慰:“玄念何尝不是在带长忆的过程中长大了呢。”

的确,看着那个初初到长安万般不自在的小少年渐渐活泛起来,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时,同样也是少年人的靖安言发自内心感慨“长大了啊”。

其实封长念基础真的很好,开蒙很早、习武也早,靖安言猜绥西侯封铭自小是把他当小将军养的。

有一次将这种想法说给封长念听,封长念抱着剑望着一望无际的跑马场,沉吟了很久。

他说:“不是小将军,是将军。战场上,没有人会因为我年纪小而手下留情,若真的形势所迫,需要少年挂帅为将,那么敌人也不会因为我年纪小而对我网开一面。

“不说旁人,大师兄就是从少年时上战场,有他珠玉在前,我父亲对我要求也从来严苛,从我懂事起,兵法、谋略,都是必修课,习武那就更不用说了。”

封氏先祖跟着大魏太.祖皇帝打天下时,专攻西域一带,将沙宛国兵匪逼退至境外,后来论功封赏,由封氏一族镇守大魏西大门。

等到封铭这一辈,封氏旗在梁宁一呼百应,封氏将军剑指之处就是士兵百姓心之所向,战功赫赫。

封铭自封长念会走时起就会带他去看演武练兵,封长念从他的臂弯上长大,再到需要高举着手臂被父亲牵着,听看台下呼声涛涛、喊杀阵阵,最后到与他父亲并肩而立,手中持着三尺寒锋。

“阿珩,你知道为将者意味着什么吗?”

出征祭酒,封氏旗在狂风之下猎猎作响,一身戎装的封铭将军持着手中酒碗,醇香酒液映出浩荡天地日月。

“意味着你手下的所有人还有你身后的所有人,他们的性命、荣辱、命运,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封铭高举酒碗,清冽的酒液激荡溅出一二,像是先祖的热泪与赤血泼洒后世,“敬皇天后土,佑我大魏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意气风发、战功赫赫的铁血将军在儿子动容的注视下带着大军浩浩出城,封长念缓缓地、紧紧地攥起了拳,可回过神来眼前早已没了那黄沙弥漫的边城,他只攥了一手鲜嫩的草叶。

懊悔地丢掉时,正对上靖安言温和的一双眼。

他心一抖:“怎么了?小师叔?”

靖安言托腮望着他:“没什么,就觉得,侯爷真的很把你培养得很出色。”

封长念被他说得脸热,难得听这人正经夸两句,结果果然没两句又开始跑偏:“……所以,难道是我教你的方法有问题?我感觉你在侯爷手底下挺安稳的,怎么落到我手里蔫坏蔫坏的。”

封长念一哽:“……什么叫蔫坏蔫坏的?!”

“别的不说,最近你师父在玄门新种了两颗小白菜,被长记拔了,现在还在玄门抄书呢,你倒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苑长记是封长念三师兄,生于官宦世家,他爹是工部尚书,因此自小宠得无法无天,属于是纯淘。

靖安言一双眼看透了:“他是好奇小白菜和大白菜的区别才动的手,但怂恿人家去拔菜的是你吧。”

封长念不说话,开始揪草。

“别装哑巴,怎么回事儿啊,我听你这么讲,在西域你天天跟个小大人似的,怎么在长安性子就皮了呢?”靖安言揪他领子往后拽,“怎么,你那点儿淘气留着给我教呢?”

封长念一个没稳就被人拽倒在草地上,扑腾扑腾自己爬起来:“我那不是……那不是……”

那不是什么呢?

封长念心有戚戚地刮了刮脸。

西域是他的家,但是是边疆,是战场,再加之从小在军营中长大,几乎没有什么同龄人,他爹管他又管得严,他的所有玩闹之心都没地方撒,偶尔带着剑刨刨土坑、抓抓鸟就算是消遣了。

长安不一样,虽然他是来这儿为质的,但不得不说魏明帝真的很会拿捏封长念的心思,好吃好喝好玩一样不少。

玄门长字门弟子皆与他同龄,他那三师兄苑长记更是个会玩儿爱玩儿的,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不愁吃不愁穿,和封长念这种从小在边关吃沙子长大的不一样,他第一次带着这个四师弟走街串巷的时候,把封长念眼睛都看花了。

从此二人走上一条玄门说相声的不归之路,苑长记逗哏,封长念捧哏,拉着剩下三个师兄妹捧场,最后场子没支起来,被小师叔靖安言以练剑为名无情地摧残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纵然封长念是自控力很好的人,也很清楚自己身上担的责任,但久而久之,那些被压抑久了的天性也按捺不住地冒了头。

“那不是什么?”靖安言威胁他,“再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你小师叔我要大义灭亲了,我去告诉我师兄你师父真相,等着抄书抄通宵吧。”

“谁让他拿我剑挖菜,墨痕剑我一天擦八遍,结果一时不察就都是泥。”封长念忿忿不平,“别的都随便,墨痕剑不行,我父亲说过,习武之人当爱惜自己手中兵刃,如同身体部分之一,他——”

话未说完,靖安言伸出二指,精准勾住他的后颈,把人往自己面前一拽——

“你这么喜欢墨痕剑?那怎么我送你的时候你苦着一张脸,我还以为你不乐意呢。”

“我我我我……我哪有!?”封长念几乎都能从靖安言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神情,“那是你大晚上来敲窗,我吓着了!”

靖安言存心调笑:“小将军也会害怕啊?我还以为你见多识广怎么都不怕了呢。”

“我——”

封长念终于从靖安言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里读出了戏谑,那时的封长念尚不懂情爱,尽职尽责地将自己放在晚辈的位置上,一心要对长辈恭敬些,偏生这个长辈就爱逗他玩儿。

他无可奈何:“……小师叔,你就欺负我吧。”

靖安言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仔细想想,那个时候玄门的日子还是很欢喜的,靖安言坐在时光洪流的这一头往回望,以为自己只能看到一片狼藉,却不想翻翻捡捡,那些嬉笑热闹仿佛近在咫尺。

都是少年人的年纪,比之大了许多的师兄姐,显然这帮长字门师侄跟他更有的聊,他又未有官名挂身,于是天天以督促习武之名与长字门五个玩在一处,指点剑术最后也变成了嗑瓜子闲聊。

“行了走吧。”靖安言笑够了,看着对面的少年把自己臊成了一只蒸熟的菜包,于是主动伸出手去勾他的领子,“天快黑了,不是说今天玄静师姐下厨吗?她那一手好菜别浪费,我带你去抢第一碗……”

马蹄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这时节无围猎无赛马,御马都在马厩里乖乖待着,而这马蹄声迅疾,仿佛要将脚下大地都震碎,听起来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观赏马能跑出来的动静。

靖安言一咕噜爬起来,只见一抹黑色的影子快速冲他们这儿奔来,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人的五官,但眼下长安已经春末,早已不会穿他身上的那袭大氅。

倒是身后封长念突然拽住了他的小臂:“小师叔,那好像是——”

是——

靖安言眸子一缩,立刻反握住封长念的胳膊。

骏马飞驰,速度极快,离得近了靖安言才看清那马鞍前镂金的“封”字。

西军都督府的人!

封长念已经蹿了出去,靖安言自始至终没有放开他,两个人磕磕绊绊迎上前去,来人看清封长念的面庞,紧急一拽缰绳,还不等停稳,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踉跄两步,扑通跪下!

比那动静还响的是靖安言的心跳,封长念死死地盯着来人的发顶:“赵大哥,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了?”

“少主——”腿断了都一声不吭的副将第一次在封长念面前落了泪,“少主,侯爷……侯爷他病危了!”

仿若一道晴空霹雳,靖安言手中的胳膊猛地一颤,他下意识长臂一伸,一把揽住几乎要蹿出去的封长念。

“你干什么?!”封长念一向温润的嗓子破了音,“你别拦着我,我得进宫去,我——”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不明白吗?”靖安言脑子同样很乱,但是语气冷肃,带了从未有过的认真,“绥西侯病危,消息一定先送到皇宫,如果他是自皇宫来,那么怎么会是一个人,这代表什么?!”

封长念死死扒着他的胳膊,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

“这代表兵分两路,他是瞒着皇帝先来告诉你的!”靖安言一把按住封长念双肩,两人身量相仿,靖安言几乎按不住人,“为什么要瞒着皇帝,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因为皇帝不一定会同意让封长念知道封铭病危的消息。

封长念猩红的双眼不敢置信地与靖安言沉静的双目对视。

封铭病危代表着什么,代表着西军都督府即将易主,封长念知道必定要回家,他回家又意味着什么,那是意味着封铭后继有人。

皇帝留他是为了什么,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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