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殡天,国丧三月,从皇陵紫微宫回到后廷的时候,绿阴一片,黄鸟数声。
孙先生授了太医院的职,听到兖国公主回宫的消息,便把桌上的卷册往怀里一揣,临行时用手语交代药童:炉子上荣妃娘娘的药不能煎干了。刚出太医院,正见一个身姿窈窕的医婆送前来取药的宫女出门。两个人互相客气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路上他遇见赶去太医院请医正的外城内监,说是都察院的介御史过度劳累,受了风寒后晕倒了。
孙先生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仔细写了,连带着他整理出来的卷册,递给沈明枳看。
“在太医院过得如何?”沈明枳边仔细看着卷册上的勾画批注,边问道。
孙先生又取出一张纸,简略地写:“很好。”
“荣妃的病呢?”
“不好。”
“你尽力吧。”
孙先生点点头,听候沈明枳发问:“这个肖医婆来了多久?”
孙先生掰起一根指头:“一年。”
沈明枳抬起头,望向窗外空荡荡的院落,心里慢慢地算着日子,“难道不应该是去年六月左右进的太医院吗?”
孙先生摇摇头,在纸上写:“四月。”
沈明枳追问:“你去看过太医院的簿册了?”
孙先生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明枳不由得冷笑:“很妥帖。”
她将卷册重新递给了孙先生,“娘娘的身体一直很康健,吃的只是滋补保养的药,方子也是蒋太医等反复敲定过的,怎么去年蒋太医一告老,作为他的关门子弟,方太医就重新换了方子?”
“方老在整理库房时发现了积攒多年的岭南珍贡龙血脑,按古方,加入龙血脑可起事半功倍的效果。药方反复推敲,院中人皆无异议。”
“这么铺张,娘娘不会同意。”
孙先生点头:“是,皇后节俭,并不赞同,是圣上恩准。”
沈明枳揉了揉太阳穴,“那先生给我看这些,是为何意?”
孙先生饱沾了墨汁,“龙血脑功效虽佳,然与梅相克,易犯气疾。”
“娘娘从来没有气疾。”
孙先生叹息,又写:“风寒,高热,鼻塞,气息不通,喘症轻微,易误诊。”
沈明枳心底一沉。故太子妃梅问香幼年逢冬必发气疾,所以她对气疾也有所耳闻,不治之症,但也并非发病即死。
她神色一凛,“如何气疾和风寒分不清?”
孙先生想了想:“大底自负高明,何况病情相似。”
沈明枳抬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仿佛这半张脸上的那只眼睛被这句话灼得生疼。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你也要研究这么久,更何况是他们。”她收拾了纸张,点了一盏香灯,一点点地要把痕迹全都烧尽。
孙先生听了这话,继续抽出一张纸,犹豫了片刻,当一滴墨落在纸上晕开前,他按笔:“龙血脑,岭南珍贡,与梅相克,岭南偏方,少有人知。”
沈明枳盯这这句话良久,连火苗舔到手指也不曾察觉,孙先生连忙拍掉她手中的残纸,拿起灯罩盖了上去。疼痛这才顺着手指,钻入心底,痛得沈明枳一个激灵,再度逼问:“你确定?”
“温夫人所说,我信她。”
沈明枳沉默半晌,一直到门外远远地传来月珰的声音,方才叮嘱:“宫里梅花很多,但因为丧子之痛,她并不常去赏梅。关于方太医为何突然要整理库房、他的古方从何而来,还有这个江南道苏州府来的肖医婆怎与寇妃走得很近,又在太医院里办过什么大事,有劳孙先生留意。”
孙先生恭敬地一礼拜别,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拿起笔,“圣上曾召见,问起岭南事。”
沈明枳慢慢忖度:“圣上年轻时在岭南遇险,得上苍庇佑,蒙山中猎户搭救,捡回一条性命。后来平定南海道叛乱,北上回京时几次要寻找救命恩人,但山高林深,终不可寻。不过恩情尤在,故而这么多年圣上对岭南故人多为关照,他若想与你聊岭南风物,多说几句无妨。”
他们一同出了坤宁宫——这个承载着太多欢乐的地方。
她记得大姐姐未和亲的那一年,坤宁宫最热闹了:戒子的生母难产,他就被圣上抱给了皇后抚养;大姐姐也还在,每天督促着她念书、习字、绣花,当然,众多公主之中她绣得最差了。时不时,她会跑到东宫,看准了谁当值谁空闲,央窦宙或者韦不决带她去骑马射箭,抑或是和梅如故乐此不疲地斗法。
现在,整个坤宁宫都空了。
逸豫可以亡身。
她搁置如云往事,去给圣上请安,然后打道回府。她走的是东直门甬道,路过刑部时装模做样问了一句郇寰,知道他不在衙门,便甩手出了启明门。
启明门外的天光,明亮一如往常。
沈明枳由月珰扶着上车,余光瞥见有人匆匆跑过,本没放在心上,却听那人虚虚一拦马车,恭敬下拜:“参见兖国公主,小人正要替我家大人回府取卷宗,不慎冲撞了公主的车架,还望公主见谅。”
沈明枳挑开车帘,见拦车的是左都御史柳曦既的长随不阿,她略感惊讶:“总宪?”
不阿再拜:“还望殿下不要生气,若让我家大人知道我这么毛毛躁躁,大人定要责罚我了。”
沈明枳一愣,旋即勉强地微笑:“不阿小哥宽心,这点小事不须放在心上,公务要紧。”
不阿三拜,匆匆跑没了影。
月珰担忧地看向垮下笑脸的沈明枳,“殿下,怎么了?”
柳曦既身边的人怎么可能“毛毛躁躁”地在启明门外当街拦车?柳曦既这是借不阿的“毛毛躁躁”在警戒她的“毛毛躁躁”,他一定是看出来长宁和亲之中的曲折有她的手笔,故而借此敲打她不能得意忘形。
确实,她沈明枳是容易忘乎所以的人,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她敢在郇寰的眼皮子底下演这么一出口蜜腹剑的戏,万幸郇寰没有看出破绽,抑或者出于一些利益的考量,他缄口不语、按下不表,总归事情是办成了,可喜可贺。
但凡事怕的就是万一。
柳曦既做的都是铜浇铁铸的稳妥事,向来是伺机而动、动必封喉的稳重人,所以他提点自己表露出来的最粗浅的用意,便是劝自己及时收手,既不能杜绝根弊,那就及时止损。可这些事她不做,就没有人会替她做,柳曦既不会,梅如故也不会,她只能靠自己。
柳曦既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自己与他的交情比起和梅如故的,算得上浅薄,便是出于安危考量,平日见面他们连一句闲话也不多说。事出有因,可沈明枳一时想不通,只能用“东宫故旧”这四个字作为胡乱借口暂时搪塞。
沈明枳苦笑:“没事,走吧。”
马车平稳地驰上了回府的街道。天气回暖,东风袅袅,泛起的却是一阵寒颤。化隆城里的路也不是大道坦途处处,沈明枳被马车一颠,陡然一个激灵,去岁千秋节长宁放的那只没炸出响的哑炮,就在此时将她的心炸得血肉模糊。
太巧了,天下能有这样的巧合吗?
长宁是藏不住事的性子,她必不可能早就知道柳曦既的这段往事,可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和亲当口被人当作了发难的幌子,一箭穿心,愣是绝了长宁求生挣扎的意志,让她成了一幅行尸走肉,再没了气性。
这种时间的把控,真是太过微妙。
观长宁的反应,第一重重大的嫌疑就落在了她的小妹妹长英身上。可她只是个孩子,被窦晴柔用诗书礼义教养得极其规范的一个孩子,她如何知道这样鲜为人知的秘闻?她何时知道的真相?她的目的为何?正常说,小孩子的举动常常为大人教唆,但最不希望长宁出事的就是赵王府,最不可能探得这些秘闻的就是赵王府。
沈明枳脑中一团乱麻。
莫非柳曦既这突然的警戒,背后别有根源?难道在她不注意的角落,还曾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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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国丧,憋了三个月的五陵子弟变本加厉地花天酒地,几天内,勾栏酒肆出了好几起聚众斗殴的流血事件,京兆府一下子忙得脚不点地。除了京兆府,每年开春各地治河保漕的纷争就能把户部大小官员愁得两鬓斑白,所幸今年没有发大水,也没有赤地千里的旱魃,西北与义律的混战业已平息,乍一看四海安定、天下太平,国库里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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