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馆今天特别安静。
教练出差,助理留了钥匙,时逾白一个人打开灯,换衣服,系上护膝,再把那副黑色眼罩戴好。眼罩一合上,整个世界只剩下声音:球在地上轻轻弹起的那一下,鞋底擦过地胶的那道纹理,还有他呼吸穿过牙关时控制的节奏。
“快一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准一点。”
他做了十几组滑扑训练,每次落地都几乎是完美贴合,直到最后一球落下,他听到门外传来不确定的声音——两个实习记者的脚步,还有压低声音的轻语:“他真的从没签约过品牌吗?”
“你看他今天还穿那件灰的衣服……官方说是‘合作未确定’,但数据已经……唉,他是不是不想火啊?”
时逾白手指一顿,球擦着边线滑过去,他没扑,只是站起来,摘下眼罩,走到墙边,把护膝一点点拆掉。其实时逾白自己也知道,他不是怕被看见,而是怕他被看见的时候,她也会被一起讲进去。而她并不是喜欢自己是被讲述的状态。
另外一边,沈清梨把桌面清理得很干净,她从抽屉里取出纸、火山石颗粒、水晶碎片和一小块染色丝绒,摊开放在案板上。
桌边有一张照片,是某种傩面具的侧脸图,眉骨弯起、下颌宽厚,眼窝空洞却不恐怖,她用湿胶将第一块纸基底铺好,又一层一层将灰黑的石纹嵌入偶人的脊椎,这次,她没有做出具体的“五官”。
只有一条斜线,从左额滑到右眼下方,像是没完成的伤痕,又像是在寻找一个出口,她一边做,一边将那颗碎水晶按进“心口”的位置,心口不发亮,也不透明,沈清梨想:这偶娃不是给别人看的。它只是一只被做出来,却不准备被理解的东西,反正偶娃不说话,也不展示,只是静静存在,就像是时逾白一样,很安静的。
很快,沈清梨完成工作,下楼扔垃圾,走出侧门时,正好和上来的时逾白撞见,他一只手插在兜里,头发湿着,肩膀有点低,像是刚从雨夜回来,她看见他那一刻,没说话。只是轻轻问了一句:“今天你也去练球了?训练完了吗?”
时逾白点头,回答着,“差不多。”
沈清梨没开口邀他上楼,时逾白也没说要进去,不过她轻声说了一句:“我今天做了一个新的偶娃。”
“什么样?”
“你等会儿别看。”她顿了一下,“我怕你一看,就知道是你。”
时逾白低头看她一眼,说道,“那你做给我的吗?”
“不是做给你的。”沈清梨回答的直白。
“那你还怕我知道,那个偶娃是我?”时逾白忍不住笑起来,注意到他的笑,沈清梨把头发拨到耳后,手还带着火山石的灰。
“因为它是我做出来也不肯出售的存在。”沈清梨笑着回答。
时逾白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笑了下,然后听到沈清梨补充着,“你也是。”
沈清梨抬头,“你说什么?”
时逾白偏头没有再说,只说着,“你刚才没听清,就不要我重复了。”听到这样的回答,沈清梨笑了。
那晚时逾白没去她家,但时逾白知道,他知道自己现在被放进她的世界里,不是被展示,是被藏好。
……
秋末天气清透,阳光斜落得慢,她跟时逾白还是再去了一次江直的活动会议,或者沈清梨觉得这次会议也逃不过,城市文化频道×特别企划《身体的名字》正式嘉宾阵容的讨论。
今日,会议室设在一处玻璃旧楼改建的展览空间二楼,室内被特意刷成水泥灰,灯光角度全部朝下,只照在每一张椅子后半截椅背上,像不愿照亮人的脸。沈清梨穿一件浅墨绿色外套,领口竖起,头发束起半截,眼下化了一点深棕阴影,看上去比平时更冷清。
她提前十五分钟到场,位置在最靠窗的一侧,阳光透过高窗斜斜扫在她左肩,映着她指间正转的那支笔。
有人低声讨论着“这次说明会品牌主会不会露面”、“传说中设计部和运动部要合并视觉”……沈清梨都没听进去,只盯着投影布未展开的白布,神情松动中有一点锐,江直站在前排,与几位技术负责人交谈,不时朝后望一眼,却始终没和她打招呼。
她知道他这样,是默认她“作为观察者”存在,不是嘉宾。
就在倒计时十分钟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沈清梨下意识回头看过去,时逾白穿着一件剪裁干净的深灰色针织衫,外罩一件长款风衣,白发略翘,像是没特意打理,只顺了水一遍,他比其他人站得更笔直,但神情却像刚从夜路上走来。
他站在门口,和江直对视一秒,然后被带入侧门,从一排未预留名字的椅子中选了最靠墙的位置坐下。
时逾白没有看她,但她转回头那一刻,心却慢了一拍,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面孔,可当他穿进这个“被策划”的空间里,她却忽然觉得:时逾白像某种被命名过的力量,但又带着不甘的锋芒。时逾白从来没有说他会来,但他来了。
会后,人群散开得很快,沈清梨低头收包时,他站在她不远处,没有走近,她却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看了一眼时逾白肩上的风衣。
“你穿成这样,”她低声说,“是怕我不认得你?”
时逾白嘴角动了一下,没笑。
“我怕我进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我留到最后,是因为我猜你会来。”
时逾白看着她,目光扫过沈清梨手里的笔,又落在她外套左肩上那一抹光,“你今天画眼线了,很好看。”
“我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会注意我。”沈清梨侧身站着,手里抱着包,像是在看包,又像是在看他。
时逾白声音很轻:“你一直都在我眼前。”
“那你为什么不靠近?”
他停了一秒,回得也轻:“因为我以为你今天是来做作品的,而我不想在你的作品里出现得太明显。”
会议上,聊的还是那个城市企划的活动,沈清梨听明白了,大概就是城市企划的负责人和江直认识,对方想要让活动推进,直接就先报了上去,大概就是预估着江直能把这个事情搞定,翻译过来就是认为江直有能力劝两人去参加活动,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沈清梨垂眼一笑,轻轻说:“你早就在我手里了,藏不住了。”
时逾白没再说话,只侧过身,让她先走,沈清梨经过他身边时,时逾白看到她手机亮了,屏幕上是新的偶娃未完成照片,他轻声问了一句:“你做的偶娃,还是准备去展览的吗?”
“不是。”
“那你做这个偶娃干什么?”
“做来告诉你,我没打算让人看到的东西,都只想做给你。”
那句话落下时,窗外阳光正好落在走廊尽头,风吹得她衣角微动,像这座城市藏着的所有不说破的温柔,都在这场明知会刺痛的靠近中,慢慢长出了光。
……
会议结束后,街边的天色已经压低了,答案还是没怎么明确,但时逾白看起来似乎并不太注意这些事情了,屋外的云层像用水洇开的墨,晚风掠过高楼之间,有种“要下雨但还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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