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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公主

青灰色的道观墙壁上,爬满了暗绿的苔藓,像是膳房里浸着冷水的旧布。供桌摆在堂屋正中,案上的香炉插着三炷残香,烟早已熄灭,在炉外积上了半寸的灰。

孔阳拣了张靠窗的木凳坐下,窗外立着一棵桃花树,树枝光秃秃的,只剩几朵艳红,像是被冻住的血珠。

“哗啦啦——”一阵穿堂风吹过,枝桠猛地一颤,最后几片零星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下来,掉进了浑浊的泥地里。

她忽然想起,昭阳殿里也有这样一棵。每年春日,桃花开得热烈,她总爱钻进花雨里疯跑,再兜着半裙的花,扑到母亲跟前,故意浇到她身上。母亲并不会恼,见她来了便扬手接住,兴起时,还会拢一把花瓣往她发间洒去。

可十四岁那年,花还没开透,母亲就去了。

父皇来昭阳殿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时常搬张绣凳守在花树下,竖着耳朵,等到门前响起脚步声,便会第一个飞奔出去,却总在看清来人后,又慢慢地走回花树底下。

直到花落尽,也没再等来父皇的人影。

“笼月,父皇都在忙什么呢?”

“陛下是一国之君呀,天上地下的都要管,自然没有闲暇了。”

于是,孔阳便将等待的地点,从昭阳殿挪到了御书房。她趁着公公们不注意的空档,偷溜进去,躲在厚重的帷帐后头,透过缝隙,望着里头的父皇,一呆就是一整天。

时间一长,当值的公公们自然认出她来。

孔阳逮住机会,仰着小脸,道:“李公公,我瞧着父皇眼圈都青了,想过来多陪陪他。”

“哎哟,殿下,可这……这是御书房呀。”

公主挨近些,双手牵着他的袖子摇了摇,软糯地哀求道:“公公……”

李福瑞的心也被她的手摇化了,于是吩咐左右:“眼睛都放亮些,别让殿下磕着碰着,也别扰了陛下正事。”

那日,孔阳趴在帷帐后的金砖上,就着缝隙漏出的微光,小脸泛着红,兴奋地写着什么,洋洋洒洒,铺满了整张纸。

帷帐那头,大臣的声音飘了过来:“柔然虽与我大夏交好,但其主性情难测。不妨择一宗室贵女,下嫁和亲,方能巩固两国友谊。”

“孔阳公主身份尊贵,品貌端庄,刚好合适。”

“宁儿年纪还……”

“我不要嫁人!”孔阳扯开帷帐,冲到书房中央,高高扬起手里的纸,“我要像冯太后一样!帮父皇守护大夏!”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众臣愕然地看着这位突然现身的公主。

章满反应最快,上前一把抢过她的纸:“北魏冯太后,披坚执锐,扶社稷于将倾,一代女中枭雄,顶顶厉害、十足威风,当为我辈女子楷模!”

读罢,朗声大笑起来,将纸呈给皇帝:“哈哈哈!公主殿下好大的志向!”

孔阳眼睛一亮,天真地问道:“章将军也觉得我写得很好吗?”

“披坚执锐,扶社稷于将倾,”章满并不回答,浓眉一挑,“那殿下知不知道军中长枪几尺几寸?铠甲几斤几两?”

孔阳被问得一时语塞,她看见章满身旁的章擎,那个总爱和自己作对的少年。此时,他脸上果然露出嘲笑,虽很淡,却格外扎眼。孔阳本要收回视线,却注意到他一步之遥外的陌生少年,与章擎的锋芒毕露相反,整张脸清俊平和,很是少见。

孔阳扬起下巴:“将军若拿战场的刀枪铠甲来问本公主,那我也请教请教将军,您可知道女子的裹脚布几尺几寸?”

“宁儿!不得无礼!”皇帝脸色铁青。

孔阳指着章满,委屈道:“父皇,您听听他说了什么?他在羞辱儿臣!”

章满不等皇帝开口,率先道:“殿下小小年纪,不学些《女诫》、《内训》,倒对这些祸乱朝纲的妖妇事迹津津乐道?这样的行迹,难道是皇家公主该有的样子?”

易望林出口解围道:“天热,火气别太重。冯太后其人,史家评说本就毁誉参半。殿下心智尚小,一时心折,也是童言无忌。”

章擎嗤笑出声,带着同龄人特有的直白和挑衅:“公主童言无忌,易大人老悖妄言。一个从未踏出宫门的金笼雀,谈什么上阵杀敌、披坚执锐?”

孔阳狠狠瞪了章擎一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身边那个沉默的少年,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似乎分毫未受他们的争执所扰。

章满顺势接过话头:“陛下,公主殿下没了母亲,思念成疾,怕是分不清妖后和母后了。不妨让宸妃暂代慈母之责,多加照拂开解,以免殿下误入歧途。”

“放肆!你竟敢辱骂我母后!”孔阳气的眼眶湿红,转向皇帝,“父皇!他……他怎能……”

却没想到,皇帝竟纹丝不动,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宁儿,章将军也是一片好意。你不在昭阳殿待着,跑来御书房胡闹什么?”

孔阳反被他的质问慑住,愣了一瞬,才轻声开口:“女儿……只是想来看您……”

皇帝有些窘迫地扫了眼堂内众人,不耐地道:“今日议事到此为止,诸卿且退吧。”

众臣被仓促遣散,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皇帝将孔阳拉到自己跟前,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语气沉重:“唉,宁儿,你可知错?”

孔阳倔强地扭过头,不回答。

皇帝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身在皇家,每件事都需反复权衡,断不可因一个念头便任性妄为。有些看似无伤大体的细故,寻常人做来无伤大雅,但我们不可以,一字一句便能掀起风波。你可明白?”

孔阳道:“女儿不懂,为何拓儿和泰儿可以骑马射箭、议政论兵,而我连说一个字都不行?”

“因为你是女子!”皇帝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又心中一悸,语气重新放柔,“你是朕的掌上明珠,那些劳心劳力的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乖乖地当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被父皇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不好么?”

“那我就要被送给柔然么?”

皇帝被问得噎住,似乎被她激怒:“这些事,不是你该过问的,父皇会帮你安排。”

孔阳头一次觉得,父皇的关怀如此伪善。

其实她心里清楚,父皇为何不来昭阳殿了。母亲逝去后,他的爱全都瓜分给了其他的妃子,只因她们的背后,站着比公孙家族更为强大的力量。

她并未继续哭喊争辩,而是装作懵懂地垂下眼:“也许……是因为是宁儿太久没见父皇,才会这般失了分寸。父皇……还会像从前那样疼爱宁儿吗?”

皇帝被她的言语打动,揉了揉她的头顶:“傻孩子,你永远是朕的女儿。”

孔阳乖顺地点点头,转身,一步一步踏出了勤政殿,侍女也相继跟了过去。

她走出几步,忽然止步回头:“都站住!谁敢跟来,立刻斩首!”侍女们无奈停下,只能任由公主独自向前行走。

远离了伤心地,迟到的委屈和愤怒却顺着脚步漫了上来。孔阳睁大双眼,望着天上那轮火红的太阳,任由强光穿透眼瞳,灼干眼眶中的泪水。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不疾不徐。孔阳停下斥道:“不要命了是不是!”

“殿下若有一腔孤勇,不妨走出皇宫,何必对着下人撒气?”这声音陌生,又有一丝遥远的熟悉。

孔阳回过头去,认出他是章擎身旁那个沉默的少年,又回想起方才被他们羞辱的一幕,胸中恼怒簇生,乌溜溜的眼睛直瞪着他:“本公主想赶谁走,就赶谁走,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都一样!”

少年垂眸看向她脚边:“影子也一直跟着您,公主为何不赶它走?”

“那你要做我的影子么?”

他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有何不可?”

在这人人都想扬名立万的世道,他居然说要做她的影子?她记住了这个少年,但也只是像把偶然拾起的玉佩放进贴身的锦囊里,虽知是件极好的物事,却暂不细看。

她已记不清那日是如何跟他分别的,因为她只记得一件事,自己的命运已经系在弦上。

一年后,瑾妃的死讯传来,柔然和大夏又要陷入战争了。她知道,瑾妃的死,跟章家脱不了关系。可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得意,易望林和宫询便已率先发难。

很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打得越不可开交,她这只蛰伏的渔翁,才越有插手的可能。

和亲再次被提上日程,但这一次,她再不会像十四岁时那样贸然地冲出去,而是用了些宫闱深处学得的伎俩,让所有请求她远嫁的奏折,悄无声息地在父皇眼前消失。

但她也难以咽下这口气——只因她是个女子。

从出生那刻起,她就被自然而然地排除在王座之外。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不妥,似乎从天地诞生之日起就应该如此。

真的应该如此么?

不。她要捅破这世人编织的迷障。

所有的珍馐美馔、璀璨珠宝、无上荣宠,都是精心调制、用来蚕食她的毒药!等到她被喂养成一只完美无瑕的金丝雀时,就可以送给远方的豺狼,成为最美丽、最昂贵的祭品。

她的公孙家族,不能就此没落下去。可她没有想到,代价却是阿瑶。

公孙瑶遵从父亲的意愿,进了宫,成为风光无限的御前女官。最后见到清漪一面的人,恰巧是她,宇文昭宁——和这段禁忌之恋毫无瓜葛的局外人。

她至今都记得,清漪倒在戏台上的身影,那粘稠鲜红的血,像是一朵盛放在黑夜中的食人花。直到死,他的手中还攥着那方丝帕。

何必?

她不懂那足以焚身的感情,但那片情的重量,却也深深地烙印在她心上。

而她最深爱、最敬仰的父亲,却是这场悲剧的源头!是那森严宫规的最大维护者!更是这吃人制度下的最大受益者!

一个疯狂而又充满诱惑的念头在她心底发芽滋长——若要颠覆眼前这令人窒息、令她无力的一切,只有取代父亲,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她需要庞大的财力支撑军械,更需要绝对的武力作为依仗。工程营建是掩盖军械制造、洗白巨额资金、建立秘密据点的完美外衣。而掌握了矿产的开采、顶尖的工匠,以及庞大的运输网络,就等于扼住了权力的命脉。工部,是实现所有的核心。

父皇说的没错,滁州的三百万,大半流入她的囊中。在男人牢牢掌控的财富棋局里,她一个公主,想要分一杯羹,谈何容易?钱财有限,但她的野心无限。走私,已是最温和的方式。她需要源源不断的金银,来喂养她遍布天下的网络。

易望林,是个绝佳的供血爪牙。这一次,他盯上了堤坝拨款这块大肥肉,既然他主动扑上去撕咬,她自然乐见其成。她并非不知他的胃口和手段,但她选择默许,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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