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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念想

很早很早之前,封长念其实有一个习惯。

那个时候他师父带他师兄们比较多,他则大多数时间都跟着靖安言跑,于是晚上睡觉前,会构思一下第二天他们要去的地方、要说的话、要做的事,然后怀揣着念想沉沉入眠。

当时他只以为是习惯了跟着靖安言,无论是一起吃饭还是一起练剑、跑马,他以为这种念想不过是对第二天的简单期盼而已。

可在靖安言走后,他入睡的时候脑子里再也没有过构思,而是期待着第二天一睁眼,会不会发觉一切都是梦,醒来时,那个不比自己大多少却硬长辈分的小师叔还会坐在门口那棵大树上,悠哉悠哉地等他起床。

后来,他知道这种情绪是只会随着靖安言而滋长的特殊,靖安言像是一颗大树,走时就会将那些名为情绪与期盼的果子一起连根带走,只留下空旷的一块树坑,无论怎么浇灌都再开不出一枝花。

他那时才明白,原来那种情绪叫做喜欢。

他喜欢和靖安言在一起,喜欢看他笑,喜欢听他说话,喜欢跟着他做任何事情,去任何地方。

昨夜,云雨后的昏沉中,那些久违的念想再度滋长,他想,他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关于当年靖安言放火叛逃的真相,然后光明正大带他回家。

他已经长大,有手腕有人脉、有地位有权利,他不必再跟在靖安言身后,他可以站在小师叔的身前遮风挡雨。

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人始料未及,如今靖安言目光平淡得像一面湖,让他离开仿佛不过谈论天气几何。

封长念紧紧攥着他的小臂不松手:“你我见面不过十二个时辰,你让我走。”

“封珩。”靖安言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发现封长念力道甚大,根本掰不动,“……性命要紧。”

“性命?”封长念眸光闪烁,“我若真的在意性命,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我会在这儿吗?”

靖安言回答:“……一切不过一场意外。”

“那是你以为的意外。”封长念驳了回来,字字铿锵,“我是礼部尚书,礼部!我一个文臣,却带领大魏援军来到神寂岭、来到南疆,为什么?满朝武将难道是吃白饭的吗?”

靖安言别过头:“……你们大魏的排兵布阵不必与我讲。”

“我是在告诉你,不是什么意外,是我自己、我自己请命要来的。”封长念紧紧扳住靖安言的双肩,“除了这样,我怎么才能进南疆,怎么才能见到你,十年了,十年整!你把我丢在城门外十年整了!小师叔!!!”

“封长忆!”靖安言蓦地拔高了音调,“礼部尚书又怎么,我看你脑子依旧拎不清。此蛊术复杂难解,除了召砾以外还有谁知道昨天你们要进神寂岭?你以为这趟浑水这么好趟?!”

除了圣酋这个“敌人”获悉援军动向之外。

还有南疆王这个“自己人”知道他们要来。

大魏与南疆虽然是宗藩关系,但其实这么多年关系并不好,南部边境来自南疆的骚扰从未平息过,若非如此,大魏也不会专门成立玄门来对付南疆蛊术。

请援的背后只会是更深的博弈,表面上看是大魏帮助南疆王维护南疆稳定,可各方都有自己的打算,在这场争夺中,各个想当那只螳螂捕蝉之外的黄雀。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靖安言大可以作壁上观,可偏偏是封长念。

他对大魏的念想不多,封长念算是一个。

“回去换人,立刻换人!你身受重伤,本来就是文臣,在这里逞什么强?你还以为你自己是——”

“我什么都知道。”

封长念依旧牢牢地攥着靖安言的肩膀,盯着他盛怒的眼睛,却骤然放软了语气,在靖安言微微怔愣的目光中再度重复:“我什么都知道。”

“大魏不是傻的,对南疆王、圣酋都了如指掌。我知道我身上的毒来自于南疆王。他这一手怕就是为了等着幸存的中蛊之人不得不见他,”封长念缓缓松开手,“你想找的解药,所说的那个能解的人,不就是他么?”

靖安言错愕地盯着他,看他露出个苦涩的笑来。

“别这么看着我,我来的时候跟陛下就下过军令状,连玄门我都安排好了,若我有意外,门主之位会传给别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只是为了,为了再见你一面,小师叔。”

“封珩。”靖安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十年前我就差这一句,你追到国境线,如今又追到神寂岭中、南疆腹地,只为了见我,为什么?”

他非常不可置信地问:“……我是曾经,毁过你什么东西吗?让你这般放不下。”

夷月把刚才没做完的饭热了,之后又拿绷带把阿银量了七遍,才终于觉得差不多了,慢悠悠往屋里走。

一推门,屋内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空气寂静得可怕,夷月望了望手里端着的热粥,直呼怕不是要被冻凉了。

“你们……吵架啦?”夷月看看靖安言,又看看封长念,还是先朝她封哥蹭过去了,“切忌动气啊,封哥,蛊毒这种东西随着血脉流动,越动气发作得越快,你现在需要平心静气,安稳休养——喏,你小师叔做的粥,喝一口?”

封长念垂眼去看那粥,色泽鲜艳,香气扑鼻,但他分明记得曾经的靖安言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平日里无论是靖府还是玄门内都有专门做饭的下人,偶尔兴致来了就带封长念去下馆子。

曾经的靖安言大言不惭:“下厨?君子远庖厨——我今天刚熏了衣服,闻闻,栀子花香的,一进厨房全都成油烟味儿了,我才不去。”

如今的靖安言死鸭子嘴硬:“要不呢?我也不能饿着吧,南疆谁给我做饭啊?这小丫头?”

封长念闻言笑笑,主动接过了夷月手里的碗:“多谢夷月姑娘。”

“封哥叫我阿月就好,他们都那么叫。”夷月哄好了一个,蹦过去敲她干爹的肩膀,“好赖不计比我们长一个辈分呢,长辈不动筷,小辈哪里敢动嘴啊。”

靖安言讶异地望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平时你少在我前面吃了?”

夷月鄙视地给他递眼色,靖安言纡尊降贵地甩甩袖子,从夷月手里拎过那只白瓷勺,在封长念眼前的粥碗里搅了搅,然后啪地松了手。

“赶紧吃吧,别看了,一会儿真凉了还给你再热一遍。”靖安言挑了挑眉,“怎么着封大人,还要小的伺候着?给你吹吹送到嘴边?”

呃……这倒也不必。

封长念难以想象靖安言要怎么给他“吹吹”“小心烫”,光是想想这两句话都直搓胳膊。

“我是真不想不明白啊,怎么有人连命都不在乎呢?”靖安言看他脸色稍有缓和,“我毁了你最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不知道?那把火烧干净的?你看你又不说了。”

封长念抿着里面切得细碎的肉末,连眼都不抬。

不是生气,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听见靖安言问他那句为什么的时候,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实在是不是滋味儿极了。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邪火作祟,是你上了我的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你亲口说我心心念念你那么多年。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

否则我为什么会与你春宵一度,若换了旁人,我就是死,我也绝不会……

封长念咽下口中香糯的米粒,对上靖安言探究似的眼,心底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

或许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认。靖安言这个人会装傻惯了,他不想提说明他也觉得此情不能得见天日。

同为男子,还为同门师叔侄,他当时意识到自己对靖安言动了心的时候都暗地里抽过自己巴掌,更何况靖安言这从来就没对任何男人动过心的人呢。

罢了,罢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粥,抬眼对上靖安言的眸子。

靖安言眸色偏浅,阳光一照流光溢彩,更像个妖孽。

对付妖孽,就要先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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