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静悄悄的,步云邪沿着山道来到了后山。山顶十分荒芜,到处都是乱石堆和光秃秃的峭壁。这边有一座石头垒的屋子,门前有几个弟子守卫。步云邪藏在树丛里,悄然看着那边。门前的火光照出了里头黑洞洞的台阶,向下延伸而去。
地下有牢房?
就算蜀山这样的大宗门,也难免出几个叛逆之徒,或者门人弟子捉了妖物也得有个关的地方,有地牢很正常。步云邪细细分辨气场,石牢里弥漫着一股阴沉的气息,但至多是痛苦、愤怒、失望,远不到邪恶的程度。
“呃——啊啊啊啊……”
牢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喊,那人好像极力想诉说什么,发出的声音却含糊不清。
守卫的弟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站着无动于衷。步云邪待了一会儿,探不出别的情况,便悄然回去了。
次日一早,段星河从睡梦中醒来,外头鸟雀叽叽喳喳的,已经是辰时了。他好久没睡这么踏实了,伸了个懒腰,感觉神清气爽。他打开了窗户,魏小雨和白云观的小道童在庭院里拿白灰画了几个格子,正在跳房子。
魏小雨单腿蹦完了双腿蹦,跳了一个来回,道:“该你了。”
小蝉没怎么玩过这个,两条腿倒腾不过来,差点打了结。魏小雨哈哈直笑,道:“笨蛋,连这都不会!”
小蝉脸涨得通红,道:“这有什么难的,看着——”
他又跳了一回,这次没有头一回那么笨拙了。小对眼跟在他身后跳来跳去,墨墨蹲在一旁看着,仿佛觉得很有趣。
段星河洗漱完了,招了招手,把瓜皮叫了过来。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它背上的毛,也不知道它被那个小魔星当了多久的擦脚布,还好背上的毛没秃,依旧油光水滑的。他把儿子抱起来闻了一下,也没有什么脚丫子的臭味,反而有股被太阳晒过的暖洋洋的气息。
段星河还是有点心疼,对墨墨道:“以后别让她往你身上擦脚了,没点脾气可还行?”
墨墨的黑豆眼亮晶晶的,仿佛觉得哄孩子而已,没什么好计较的。段星河有时候觉得它有种超越年龄的包容心,以前他觉得是儿子的性格过于温顺了,可它打起架来也挺猛的,一点也不怕事,可见平时都是它让着别人。
他盯着瓜皮看了片刻,道:“你多大了?”
墨墨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段星河想它也不会回答自己,于是捏开它的嘴,想看看它长了几颗牙齿。
步云邪从外头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他敲了敲门,道:“醒了吗,来吃饭了。”
段星河看着儿子黑洞洞的大嘴,它长着两排整齐的牙齿,好像已经换过乳牙了。从磨损程度看不出年龄,也不知道貘长这么多牙需要几年。步云邪奇怪道:“你在干什么?”
段星河放开了墨墨,道:“你说它多大了?”
步云邪道:“两岁。”
段星河道:“不止吧,为什么这么确定?”
步云邪把饭菜放在桌上,一边道:“从我认识它到现在一共两年,就算两岁好了。”
他这么想倒是挺省事的,段星河道:“生日呢?”
步云邪随手摸了摸它,道:“就是认识我的那一天嘛。”
段星河笑了,这样也挺好。他从桌上拿了一个黄苹果递给儿子,黄苹果比红苹果的香味更浓,也更酸甜好吃。墨墨开心地眯起了眼,抱着它的宝贝苹果飞出去了,打算找个高一点的地方慢慢吃掉它。
桌上摆着几个白面馒头,一大碗青菜炒豆腐,两碗杂粮粥。蜀山弟子注重修行,平日里经常辟谷,对于饮食并不在意。两个人吃着饭,段星河道:“睡得好么?”
步云邪道:“还行,就是……”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情形,声音低了下去,道:“昨晚遇见一桩怪事。”
段星河道:“什么?”
步云邪把看到刘伯桥去后山地牢的事说了,道:“你觉得有问题么?”
当时的情形他没看到,不知道有多诡异。段星河道:“蜀山弟子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地牢里关几个妖物也不奇怪吧。”
步云邪摇了摇头,道:“我没感觉到有妖气,倒像是人。”
段星河陷入了沉默,觉得大约是蜀山内部的事,他们身为外人也不好过问那么多。这时候吴祎从外头来了,神采奕奕道:“段兄,步兄,吃饭呢。”
段星河客气道:“一起吃点么?”
“吃过啦,”吴祎扯了个凳子,在一旁坐下道,“寅时初起的,卯时下的早课。闲来无事,跟你们唠会儿。”
他把段星河当成了朋友,跟他一点都不见外。蜀山中不少弟子对段星河他们感兴趣的,都来问吴祎发生了什么事。吴祎因为跟他们相熟,这几天在弟子中成了大红人,有空就跟他们讲段星河等人是如何战胜了千机门的怪物,夺回四灵山的事迹,几乎成了个说书先生。
大家听的啧啧赞叹,他们来蜀山本来也是为了成为剑仙,快意江湖的。结果几十年如一日打坐练气,一直没能出去斩妖除魔。如今听一听别人的事迹,心里也觉得过瘾。
能结交这样的英雄,吴祎也觉得与有荣焉,没事就往他们这边跑,感觉自己也成了他们中的一份子。
他掏出一把瓜子,道:“蜀山的饭菜有点清淡,你们吃的惯么?”
段星河道:“还好,我们平时吃的也差不多,修行之人不讲究这么多。”
吴祎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小声道:“后山有不少兔子,都肥的很。你们要是实在馋了,可以偷偷打一只吃。烤的时候别被人发现了,去年有个师兄烤玉米的时候走了水,差点把后山的地牢烧了。”
话说到这儿,步云邪的心思微微一动,道:“后山有牢房?”
吴祎嗑着瓜子道:“有啊,本来打算用来关大妖的,但这些年也没遇上什么妖物,就关了几个活人。”
步云邪道:“昨天晚上我听见有人大喊大叫,好像是从山顶传过来的,是牢里的人么?”
夜深人静的时候声音传的格外远,即使在这里也有可能听见。吴祎没起疑,神色反而有些严肃,道:“牢里有个疯子,有时候会大喊大叫的。那边的囚犯很危险,都是走了邪道要堕魔的人。师父慈悲,一直用道法感化他们。咱们这些小辈的修为不够,千万要离那边远一些。”
步云邪没再说什么,心想人家门派内部的事,的确是不管为妙。
吃完了饭,魏小雨已经和小道童去别处玩了,咯咯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初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照下来,庭院里有种安宁的气氛。吴祎看着门前用白灰画的格子,觉得十分有趣,道:“当小孩儿多好啊。”
段星河道:“人总有长大的一天嘛,长大了也挺好的,起码很多事能自己做主了。”
吴祎摇头道:“长大了有很多责任要背。唉……我们这种末流小弟子还好,像我们大师姐一天到晚要处理好多事,忙的不得了,我已经很久没见她笑过了。”
段星河想起了刘毅君,她好像总是不开心似的。他道:“偶尔也休息一天嘛,把自己逼这么紧干什么?”
吴祎摇了摇头,道:“忙点好啊,闲下来更难过,遇上她的事谁能高兴的起来啊。”
段星河有点奇怪,道:“怎么了?”
吴祎嗑着瓜子,八卦道:“她有个定了亲的未婚夫,也是我们蜀山的人,本来是前途无量的。但两年前出去游历,就音讯全无了。大师姐卜了好几次卦,都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大师姐跟他感情很深的,好端端的人没了,她能不难过么。”
段星河的心思微微一动,道:“那人叫什么?”
吴祎道:“他道号凌虚子,本名叫……张凌越来着。他从小跟大师姐一起长大,修真的天赋很高,大师伯很喜欢他的。”
段星河想起刚来天外天时,自己被关在采石场,李如芝拿他当药人试药。当时还有一个倒霉蛋跟自己关在一起,那人就叫张凌越。他死前说自己有个未婚妻在蜀山,求段星河把他的腰牌带回蜀山,让她别再等自己了。过了这么久,他几乎要把这事忘了。如今吴祎一说,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事。
吴祎见他忽然沉默下来,有点奇怪,道:“怎么了段兄?”
段星河回过神来,道:“没事,我有点事想请教你们大师姐,她在什么地方?”
吴祎寻思道:“她这会儿应该在静室打坐,半山腰那边。”
他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走到山崖边,指着半山腰的一处道场,一排白墙黑瓦的房子坐落在竹林旁边。他道:“那边灵气充沛,她下了早课总会在那边待一会儿。”
段星河道了一声多谢,送走了吴祎,从行囊里找出了那块残破的腰牌,托在手心里注视了良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千里迢迢来了,总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灵修台掩映在竹林中,旁边有个清澈的水潭。段星河走进院中,一名女弟子在外守着,道:“你是……喔,大幽来的客人啊,有事么?”
段星河客气道:“我想见你们大师姐。”
那女弟子有些为难,道:“大师姐正在打坐,不好打扰,你能等一会儿么?”
段星河道:“要等多久?”
那女弟子道:“起码还要半个时辰吧。”
这时候屋门吱呀一声响了,刘毅君听见了声音,从屋里出来道:“什么事?”
她穿着一身白衣裳,神色依旧淡漠。段星河心中一轻,道:“刘姑娘,在下有一物要交于你。”
刘毅君道:“什么东西?”
段星河没回答,示意不方便说。刘毅君想了一下,道:“请进来喝杯茶吧。”
段星河随她去了花厅,两人隔着一张八仙桌相对而坐,一名女弟子端茶过来,屋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刘毅君道:“阁下有什么要交给我?”
段星河掏出了一块残破的腰牌,上面还有张凌越的名字。看到它的一瞬间,刘毅君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她道:“啊……他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她还是头一次在人前如此动容,显得十分急切。段星河道:“姑娘认得此物?”
刘毅君道:“这是我师弟的腰牌,你见过他?”
段星河把东西递给了她,道:“我们在大幽相遇,他说他有个未婚妻在蜀山,让我日后有机会把它交给你。”
刘毅君的手微微颤抖,把腰牌接了过去,神情有些恍惚。蜀山弟子的印信不能轻易离身,人在物在。如今只有腰牌回来了,那他人……
刘毅君颤声道:“他怎么样了?”
段星河沉默了片刻,道:“他不在了。”
虽然早就已经猜到是这样,刘毅君还是悲痛难当,眼泪瞬间淌了下来。毕竟是难兄难弟一场,想起那时的情形,段星河也有些难过。张凌越变异之前还尽力维持着理智,不想伤害任何人。若是没遭遇那一切,他应该早就与刘毅君成婚,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了。
可造化弄人,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实在让人惋惜。
刘毅君道:“他怎么死的?”
段星河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害死他的人是钦天监的司正,自己如今也是钦天监的人,怕是会被她当成同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无法欺骗她,道:“大幽皇帝痴迷于求仙,让人炼了不少丹药。他刚到大幽都城就被人抓住了,关在采石场里,被强行喂了一些丹药试毒,就这么……就这么去世了。当时我跟他关在一个牢房里,他就把腰牌托付给我了。”
刘毅君的身体微微一震,仿佛感到了那种绝望。她道:“他走的痛苦么?”
段星河想起凌虚子的脑袋裂开,从中长出一个巨婴脑袋的血腥情形,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他道:“他走的很安详,丹药效力很猛,他吐了几口血就没了。”
刘毅君握紧了腰牌的残片,如果不是他送遗物回来,自己还要一直这样煎熬下去。她哑声道:“谢谢你。”
段星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他说他不能陪你了,让你别太难过,好好顾惜自己。”
刘毅君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段星河觉得他们两个着实可怜,叹了口气道:“刘姑娘,你想开一点,凌虚子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刘毅君沉默着没说话,泪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淌。东西已经送到了,她此时应该希望一个人待一会儿。段星河起身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刘毅君抹去了泪水,站起来道:“抱歉,让你看到这么失态的样子。”
段星河摇了摇头,道:“无妨,姑娘是重情重义之人,在下理解。”
他说着举步要走,刘毅君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段公子,你们都是好人,我不忍心见你们受到伤害。但有些事我也……不方便说太多。”
段星河有些奇怪,回头望着她。刘毅君脸上的泪痕未干,带着难掩的悲伤,又藏着几分深沉。她低声道:“在这里千万要小心,不要相信你看到的、听到的任何东西。”
段星河的心一沉,警觉起来道:“刘姑娘,这是何意?”
风轻轻吹过,把院中的玉兰花吹得不住动荡。明明置身于明媚春景之中,段星河心里却生出了一股阴寒之气。
刘毅君正要开口,忽然见一个年轻男子从月洞门外过来。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袍,进屋道:“毅君,去年冬天的炭火钱结算完了没?”
刘毅君道:“算完了,比计划的有些结余,都记在账簿上了。”
那人是刘伯桥的师弟,名叫张青蜉。他看了段星河一眼,道:“你是……大幽来的小子啊,怎么还在这里没走呢?”
他说话这么不客气,让在场的人都怔住了。刘毅君有点尴尬,道:“小师叔,师祖答应了要传段公子修行之法,他们可能还要在这儿待一段时间。”
张青蜉皱起了眉头,一副不耐烦的表情,道:“蜀山的修炼法门岂能随随便便教给外人。钦天监没有一个好东西,留他干什么?”
段星河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就算他是长辈,也不能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刘毅君不想让客人难堪,连忙道:“小师叔,咱们去看账本吧。”
她说着走在前面,想把张青蜉带走。小师叔还一副眼里不揉沙子的态度,道:“蜀山没钱养闲人,没事就赶紧走,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段星河看着他们走远了,心里很不舒服。自己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付出了这么大代价,总不能因为个别人的不欢迎,就这么离开。
他回到住处,安静歇了几日,这天一早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白云观的小道士穿戴整齐,站在刚冒新芽的梧桐树下,跟魏小雨道:“师父、师叔祖他们要回四灵山去,我也得走了。”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一起玩,两个人差不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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