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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荠花

戚闻渊接过小厮递来的凉水,径直浇在脸上。

寒浸浸的水珠顺着微微发烫的脸颊滑落至脖颈,再往更深处流去。

他终于清醒过来。

但那股莫名的邪火却仍未被浇灭。

他揉着发痒的耳垂,直到泛出病态的红。

送完醒酒汤的苍筤见了,忙道:“世子仔细莫要伤着自己。”

戚闻渊道:“夫人可睡下了?”

苍筤道:“织雨姑娘给夫人喂了些醒酒汤,现如今已歇下了。”

戚闻渊沉吟片刻:“去取一床被褥来,我今晚回水华居歇。”

“世子?”苍筤颇为意外,自从婚后,世子可是再也没有回过水华居了。

莫不是方才夫人在游廊上的举动惹怒了世子?

戚闻渊不答,借着庭院中的月光,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行至熏风院院门那株海棠树下时,却是又停下了脚步。

“世子?”

戚闻渊叹了口气,若是他就这样离开,只怕府上都要认为是他与珈宁之间有了矛盾。

珈宁远嫁来侯府本就不易,他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失控而让珈宁的处境变得更差。

“罢了。”他转身往盥室走去。

等到戚闻渊回到卧房,已是又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床榻之上的珈宁已然沉沉睡去。

他爬上床榻,掌心不小心擦过珈宁的手臂。

温热的。

他的手却不愿移开。

却见珈宁翻了个身,徒留一个裹在锦被中的背影给思绪翻涌的戚闻渊。

戚闻渊对着珈宁的背影,无声道了句:“抱歉。”

他方才竟然想偷吻她白净的手臂。

实在是……

成何体统!

-

三月初三这日,戚闻渊照旧是不到卯时便起了。

屋外有风拂过,枝叶间的占风铎响起“叮啷”的声音。

鸟雀似乎是不想惊了女主人的好眠,如今正安安静静地栖在枝头。

于戚闻渊,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哪知他从盥室出来,便见着在主屋廊下守夜的织雨与摇风已不见踪影。

担心是珈宁出了什么事情,他思索片刻,还是调转脚步,往主屋去了。

绕过屏风,便见往日里总会歇至巳时之后的珈宁,如今正睡眼惺忪地斜靠在床榻上。

那床大红色的鸳鸯锦被半盖在她身上。

珈宁见着一身绛紫官袍的戚闻渊,道:“你来了。”

她刚被织雨从睡梦中拽出来,如今喉中黏糊得厉害,一开口就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戚闻渊左手捏了捏掌心,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情?”

珈宁此时还不太清醒,只见她慢悠悠地转过头去,眼巴巴地望着织雨。

戚闻渊不解。

却见织雨变戏法似地从袖中摸出一枝白瓣黄蕊的小花。

一支上有七八朵,俱都是小小的,不甚起眼,不似珈宁平日里簪在发间或插在瓷瓶中的那些娇艳秾丽的花卉。

戚闻渊更是不解了:“夫人这是何意?”

珈宁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又坐直了身子,对着戚闻渊招招手,柔声道:“弯腰。”

为了穿着舒适,她的寝衣向来会做得宽大些,骤然坐起身来,寝衣的领口便往下滑了些,露出一片皑皑的春波。

戚闻渊稍侧了侧头,并未如珈宁说的那般俯下身去。

珈宁又道:“今日是三月三。”

戚闻渊只觉自己是昏了神,竟是从珈宁起起伏伏的语调中,听出了一分欲说还休的委屈。

他终究还是弯下腰去。

双眼却是死死盯着锦被上的鸳鸯,不敢分出半分余光往上瞥。

原来这些鸳鸯的眼睛,用的是金线。

原来这些鸳鸯的羽翼,用的是藏蓝色的线。

原来这些鸳鸯……

头顶忽然掠过了什么。

只听得珈宁一字一句地说道:“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①”

言罢,她推了推戚闻渊,道:“好啦。”

戚闻渊顺势站起身来,疑惑道:“荠花?”

织雨帮着珈宁解释:“今日是三月初三,相传是佑圣真君的生辰,在江南一带,这一日无论男女老少,皆需簪戴荠花,讨个好彩头。荠花还名眼亮花,簪荠花也取祈清目之意。”

珈宁小声补充:“你日日都在看书,眼睛可真是辛苦。”

原是珈宁家乡的习俗,难怪戚闻渊从未曾听过。

他颔首道:“多谢夫人。”

又道:“自打中了探花入朝为官,我并未再挑灯夜读过,平日里温书,并不太伤眼。”

珈宁如今还困着,不欲和他掰扯这些有的没的,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些泪花,含含糊糊地问道:“你不是还要去都察院?”

戚闻渊点头称是。

“那便去吧。”

戚闻渊本以为珈宁醒得这样早,定是还会有些什么别的事情。

哪知她真的只是为了给他簪这几朵乡野小花。

本都抬起左脚了,他又顿了顿,对着织雨问出自己的疑惑:“这荠花不是府上的吧?”

摇风抢在织雨之前答道:“是昨日里小……夫人去城南亲手摘的。”

小姐说过在,在侯府人面前,需得称呼她为夫人。

小姐和姑爷这种称呼留在他们三人之间就是了。

戚闻渊点了点头。

这是夫人亲手摘下的花。

有一股香气,自发顶,慢悠悠地晃到他的鼻尖。

似乎是阳春三月的香气。

又似乎是夫人身上经久不散的花果香。

戚闻渊见珈宁还困着,也不再多问,转身出了主屋。

苍筤见他的头顶似乎落了什么白色的脏东西,忙道:“世子这是沾上什么了,可要让奴……”

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些白色的脏东西原是些小花。

白中透黄,带着春天的盎然。

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这些小花莫不是世子夫人的手笔?

毕竟主屋中也没有旁人了。

那他岂不是说错了话。

又是一惊,本朝男子中簪花者甚众,但这其中绝对不会包括世子。

世子可是连九月九都不会簪佩茱萸的人啊!

还好戚闻渊也不知是心情尚可还是懒得计较,并未理会战战兢兢的苍筤,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大步往熏风院外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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