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往事里，岚烟是个热心肠还傻不愣登的团子，而黎难呢，是个说出去厉害死的守山人。

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真的是靠着那点抽了风的缘份才稀里糊涂地撞上。

她心里知道，那人也知道。

可对方就是有点摸不透的小心思，闹着点别扭求她，说这山他出不去，想要外头的好东西，让她下次来的时候带上。

头一次说得时候，像是随口一说，她真来了呢，也随口一试探。

发现岚烟真的从灵团的圆肚子里抽出些个茶具的时候，黎难可是从头发丝到衣摆边都抖着高兴。

接下来的试探就更顺利了，反正他撒娇向来有一手，嘟嘟囔囔凑过来，又说想要棋盘，盘没有，带颗子也行，或者子没有，把冥界的砖撬下来一块给他长长见识也行。

岚烟答应得快，可还是会劝，说自己来时无定数云云。

黎难模样可是大度，道声没关系，不打紧，不来就不来了，大不了以后通道开，他亲自去找她。

这一下，话题就又拐到了岚烟那个神神秘秘做的事上。

她被问得多了，就想好这事该怎么回他，便按照心里所想，认认真真说：“我在冥界找树根，找到了得砍掉。”

黎难真的把这回答听了进去，问她，什么树根，好好的砍了做什么。

“因为那根不太好。”岚烟就这么说。

本来直来直去的人忽然说了个找不到四六的话，黎难也没琢磨出个什么，摆摆手，不搭腔了，转头问她住在冥界哪里，下天方哪里，结果岚烟还是说不上个所以然。

黎难一连两件事问了个空，比她还挫败，直接托着她这颗团子走到山野外，然后抬手施法，在面前绘出一幅地图。

指着最边上一角的地方，仔仔细细给她认：“这呢，就是你脚下这座山，也就是我在的地方。”

“若是哪一日，两界通道开了，你比我先知道，必须先来找我啊！”

这是那会在剑上吹风时，她脑袋里新冒出的记忆。

记忆停在这句话说完她还未开口时，就不见了，想来，大概是她又“神奇”的回了下天方。

而此刻，她撑着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黎难，将他在神山时的那点小心思公布出来，简直比从她口中说出“吃醋”俩字还让这人难以接受。

这……

黎难自己要是撒泼打滚，怎么说他都愿意，但这话是从岚烟嘴里说得，他就……觉得害臊！

“我，我，”黎难盯着她难得的笑眼，吐出两个字，不知怎的笑了，急忙偏过脸望天，“猜得真准，厉害！怎么地，要不我给你点奖励？”

岚烟弯弯嘴角，不再管之前聊过的糊涂话，随便接了他现下的话头：“你有什么啊。”

黎难早就憋不住笑，左右里子面子又没一遍，他干脆跟着她的模样撑着膝盖，与她对峙，哼了声，“我呢？秀色可餐。阿烟这一日没吃，要不多看看我，就当奖励阿烟点甜头。”

“……就给看看抵吃的？”岚烟眉毛下来了点。

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

黎难扬眉，坏心眼地揉揉她的发顶，“怎么，不够啊。”

“你这样子当然不够啊……”

黎难沉默一瞬，放在她头顶揉的手突然抬起，随之在她脑门弹了下，笑道：“什么意思，我不好看啊。”

岚烟捂头，实诚说：“那再好看也不能当饭。”

估计两人在飞剑上被吹得有些智障，夜半三更说话都有点迷糊，最初讨论的什么现在早就忘了个彻底，这会说到这个令人无语的话题也就接受了。

黎难甚至想，是不是岚烟困疯了也饿疯了，其实这会一直处于睡眠状态，刚才那些吃醋什么的话都是梦话。

抱着一种自欺欺人的态度，他摸出一包点心递过去：“之前就买好了的，是想让你得空尝尝，结果这回是拿出来哄你了，也没浪费。”

岚烟捻起一片送进嘴里，看他：“我当时在画舫前面的阁楼里，你是不是知道。”

黎难点头，又道：“还有你和楚承璟遇见鸟妖那次，我也是自己找过去的。”

是找这个字。

岚烟：“你能感应到我的位置？”

黎难：“没想到吧！我给你说，如果你之后做了什么坏事要跑，我天涯海角也会把你逮回来。”

这话说得恶狠狠，岚烟悄悄往后躲了下，暗地里思索自己哪里失了分寸，而且这千里寻人的本事又是哪里来的……哦，要学习的事情还有好多！

*

南羌是东边的一个小国家，临海，四季温热，最后一座神山位于国家最东面的山谷。

原本山谷是不属于南羌的，距离这国家有一片森林小岛远。

也是这几年国内纷乱不断，又有暗门与仙家对抗，虽是不至于有大麻烦，但次次老鼠偷油似的也扰人烦。

国主就与驻守神山的南澈山弟子商议，愿意与他们联手，开采灵石南羌可以出力，铲除暗门也可以，所得利益四六分即可。

这才将那南澈小岛纳入羌国领域。

不过好的一点也有，小岛归于南羌但因为去的人少，不用经过检查，而且还在临海修了村落，方便落脚。

岚烟两人乘着小舟熬了一夜一天，在刚入夜时，顺利进岛。

仙舟也没有被收回，黎难见状，也不得不佩服楚承璟家财万贯了，酸溜溜地将小舟收进绒布包里，朝岚烟竖了个大拇指。

反将岚烟搞得莫名其妙。

黎难预感要真给她说了这话，保不齐又给自己扣个吃醋的帽子，还是摆了摆手，指着前面枫叶枝丫下的小路：“咱们先进去找个地方落脚。”

岚烟能不清楚他心里溜了点事，但看破不说破，提醒道：“联系一下暗门，我想问问仙台最近有什么新的消息。”

黎难奇道：“终于理理你可怜兮兮的后辈了？”他调侃着，手上动作也快，捏了手诀升出一道轻烟送走。

“我惦记那些后辈见不得是什么好事，这不就是给他们寻难题呢么。”岚烟小跑两步登上坡，进村子里。

但她环顾一圈，旁边人家都静悄悄的，仅有几户灯火亮着，可现在才将将入夜，不至于连点声音都没。

岚烟在小道上转了个圈，疑惑踮起脚尖，眺望屋瓦之上的远方，说：“那边好像有声响，过去看看。”

穿过村内错落的小屋，土道尽头，是个半大的空地，应当是乡亲们平时聚集在一处的地方，这会，正有几支火把照亮着，映出半空中一个似人非人的虚影。

似人，是他上半身云袍加身，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遮盖着威严的人脸模样，非人，是他衣摆下方并无人脚，而是化成烟雾，腾云在空中。

此虚影在火光映照下，身上金纹浮动，口中又念不知名诀法，嗡嗡哇哇的，严肃中带着一丝诡异。

尤其是他下方浮云还托着个小铜盆时，更显奇怪。

举着火把的一群乡亲们围在他面前，每当虚影念词停顿，就会合掌在胸前深鞠一躬，附和个“保佑什么什么”，再将手里铜币送进那盆里，接着再听，再送。

叮铃当啷的声响在场上，响罢，就是那狗屁听不懂的口诀。

岚烟和黎难踏入场中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下意识觉得这场面眼熟，喃喃了句：“卖艺的？”

这声儿也不大，只是刚巧念词停下，铜币砸锅声也停下，仨字便一个不落飘到了众人耳朵里。

原是虔诚垂头的乡亲们一个个跟拔萝卜似的抬起了脑袋，看向这边。

黎难干笑两声，急忙打岔：“外乡人，没见过世面，诸位莫怪！莫怪！”

他又转回去，假装打了一巴掌在岚烟胳膊上，要再哄着将人推走。

剩下村民也不再理会，应是忙着这仪式，又转回去，而这次话里内容也听得真切些了，大概是“仙尊在上，保佑矿山”…

岚烟觉出不对，再次对着那虚影看，欲走得动作停住，耸了耸鼻子，这下从大片的混乱的灵气和人气中分辨出一抹不对。

“妖怪。”

她轻道，同时朝着那处随意并指一勾。

黎难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嗡嗡的诀法已然停了，还发出两声少年的哎呦声，虽不甚清晰，倒是被他听见，回身去看。

虚影那高高在上的身姿眼下就如风雨中的孤舟，正左右摇摆挣扎着，将围在前的那些火光都带得摇晃。

拿着火把的某个村民震惊退后，见仙尊本尊调动着扭曲的脸指向人堆侧边，他愤愤顺着那位尊者看向岚烟这边，怒道：“小儿！”

一众村民似是在他领导之下，初时碰见仙尊这模样都没头绪，听见头头指向明确后，一帮子人虽不明白缘何，依旧怒气冲冲瞪向岚烟他们。

好像拆了他们家似的，两人马上要被揍了。

这初来乍到就起冲突说出去多丢人，黎难怕事大惹人注目，瞄了岚烟一眼，赶忙上前不着痕迹地将一排村民都赶到后面，掌心下压：“大哥大姐，怎么了这是，您看……”

突然空中“哎呀”声更大了，明显是个换声期少年破音的调子，对峙的两方都一愣，往天上看。

而那头虚影和被水洗掉的墨画一样，随着岚烟的法力拉扯着，衣摆浸泡散开，五官也撕扯不见，露出里面有些惶恐的少年脸。

黎难正愁不知道说什么，瞅一眼那处，直接扳过身边村民的肩膀，往上一指：“您看，那谁……哎呀呀，妖怪啊！”

少年穿着打补丁还短一截的破旧麻衣，正趴在一只形容丑陋的蓝色大鱼身上，一人一妖都显得凌乱。

村民们显然比他们更凌乱，当即吓得往后一退，举高火把，惊道：“这是，这是鱼怪！怎的又来了！”

“那是谁家孩子！天呐造孽呀！”

“快下来！”

一时间人群混乱不堪，少年回过神来，骂了一声，又使劲朝来“呸”了下，鱼妖跟着尾巴一卷，面前褪去伪装的木盆消失，随他们风一样飞走。

走前还挑衅似的要扯走岚烟的包袱。

可岚烟捏的牢，被一阵风带着往后跌了三四步那包袱都还健在，站稳后，风里又传来一声呸。

岚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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