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臣送完御医回来,刚到寝房门口,便听见“咣”的一声响。
他连忙疾步入内,恰撞见云桑从里面出来,走得很快,眼角似乎闪着些晶莹水光。
鼎臣避身行礼,随即进到内厢,见宁策仍旧坐在榻上,头发和肩头滴答着褐色的药汤,身边的地毯上,空盏与水渍一片狼藉。
“殿下!”
鼎臣急走上前,取了巾帕为宁策擦拭,“郡主她……”
他是习武之人,一眼就看出这药盏是被人砸落到宁策身上的。
宁策神色平静地笑了笑:
“是我不好,惹她生气了。”
他接过巾帕,拭去额角药渍,意识到蒙眼的素纱浸湿,抬手轻轻摘下。
鼎臣忙遮挡灯盏,“这光会不会刺眼?要再拿远些吗?”
宁策摇了摇头,抬眼朝灯烛的方向看了会儿。
意识到鼎臣的小心翼翼,安抚道:“我说过,这眼疾之前就有,所以借此行事。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只是光线弱些时看不清,白日并无障碍。”
鼎臣因为对宁策动手之事一直心怀愧疚,虽知缘由,却难免自责:
“容大公子已经让虚谷先生去洛阳了,等殿下到了洛阳,就能立刻让神医诊治了!”
宁策道:“也不用太急。”
宫里的人,会一直盯着自己。
只有一直真正的半瞎着,才能让人松懈忌惮。
鼎臣还是担忧,“殿下说这症状——是那晚在浮梁河上突然出现的,可之前明明好好的,难不成……是那晚在浮梁山被容六郎的人施了什么暗手?”
宁策接过鼎臣递来的干净纱带,重新覆到眼前。
光暗而视昏的症状,是浮梁山放火那晚突然出现的,光线一暗,便看不清东西,在禹仲修的船上也找医师看过,把脉说是目络受损,却不知缘由。
“也许是吧。”
宁策缚完系带,取过灯盏,举至眼前,测试视野明晦的变化。
可不知为何,他刚才,好像能看清云桑。
比起旁人旁物,她显得明亮许多。
如今再回想,那晚在船头引弓,隔着茫茫江雾,他也是一眼就认出她了。
他甚至,能描绘出她适才动怒的模样。
手臂从他指间用力挣开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
像是落了泪,扭头遮掩时,又想起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便干脆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然后就抓过了案上的药盏。
她从小到大,很少在人前发脾气。
总是自卑身世,怯怯弱弱,小心谨慎。
可他知道,她内心能有多么的倔强。
也因如此,才能利用了她。
宁策放下手中的灯盏,沉吟片刻,吩咐鼎臣道:
“回京之事已定,你提前去一趟洛阳,让韵娘开始准备吧。”
*
洛阳城的承极宫,是大周宁氏自建武二十年开始兴建的新宫。
彼时周灭北凉,一统北方,建武帝打算重心东移,将都城从长安迁至洛阳,于是下令修建了这座宫阙,其内建筑精美,当世闻名。
孝德帝的御驾刚一回京,御医署的院正便领着十几名部属匆匆赶至御池正北的帝寝,为其会诊。
云桑回宫之后,整日也跟着舞阳长公主和乐盈等人守在承极侧殿诵经祈福。
出乎她的意料,戚皇后并没有再着急逼她去圣上面前揭秘。
云桑后来渐渐悟出,宁策遇刺之后,朝臣们力主彻查,一上来就给身为陈王远亲的梁州县尉扣了个刺杀魏王的罪名,皇后自是不愿让自己现在去陈禀旧事,把宁策打成“逆党”,错失借他受伤之事攻击陈王的机会。再且,宁策如今已是半个瞎子,还被御医断言将来迟早失明,皇后根本不必着急对付,只将全副心思放在了皇帝的病况和太子的储君之位上。
倒是陆进贤,让人连番带过两回话,想要同云桑见上一面。
云桑知道他想问什么。
可她在宁策马车里找到的账册抄本被砍碎遗失在了车里,而宁策也早知晓了他们的打算,不会让她真有得手的机会,也不会再让她靠近。她跟陆进贤的交易约定无法实现,礼部的诏书也还没来得及下,万一……陆进贤这时悔婚,那她又要继续困在宫里了。
云桑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这尔虞我诈的宫廷,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孝德帝被院正悉心照料了三日,情况好转了些。
云桑寻了个机会,跟着送药的内侍进到内殿求见。
孝德帝身边,谢贵嫔执巾服侍着,云桑被宣进后,接过内侍托盘上的玉碗,奉至御前。
皇帝休养数日,恢复了些精神,见到云桑很是欣喜。
女孩从前总有些避他,及笄后突然大方坦然了许多,也愿意亲近他了些。
皇帝接了碗,另一手握过云桑的手,欣慰地拍了拍。
一旁谢贵嫔扫了眼皇帝的动作,又飞快移开。
孝德帝喝完药,又剧烈咳嗽起来。
云桑见皇帝病容憔悴,想起前世他再过了半年就药石难进,后来又拖了一阵,便驾崩辞世了。
到底是养育自己长大的表舅,一直庇护着她,她真心希望他能活得久些,可全大周最好的医师都在这里了,若他们无计可施,自己又哪能有回天之术?
或许等出了宫,能想法子去民间寻些办法。
云桑想到出宫的正事,待皇帝止了咳,起身跪倒:
“陛下上回允了甥女与陆侍郎的婚事,甥女再谢圣恩。如今圣体微恙,甥女也没有别的尽孝的本事,想着陆侍郎是续弦,不用走三书六礼的程序,想请圣上恩准甥女在本月完婚,也算是给宫里添点喜气。”
大周向来有冲喜的习俗,晚辈成婚可为病重长辈求祈福气。孝德帝的亲生子女,适龄的除了乐安皆已大婚,而乐安贵为嫡公主,婚事亦不可能仓促而成,倒也只有云桑这桩婚事最合时机。
孝德帝愣了愣,“这个月就出嫁?这也……太快了些。陆进贤虽是续弦,但朕不想委屈了你。”
“不委屈的。”
云桑道:“既能为陛下祈福,又能与心仪之人早日在一起,甥女高兴都来不及。”
皇帝看着云桑,想起那日她求乞赐婚的殷切,心中感慨,又有些怅惘。
而这些之余,又觉察到心底某些隐秘的渴望,不觉惶然自耻。
“你母亲从前最喜欢祭月节,说这个时节适合穿漂亮礼裙。”
仿佛为了证实那些渴望并非真实,皇帝提到了云昭容,又颤巍巍转头,吩咐承旨官:
“让司天监算一下祭月节前后的日子,看看有没有适合成婚的。”
言下之意,是愿意让步了。
云桑忙叩首谢恩:“谢陛下!”
又求道:“甥女在宫中的侍女,想以陪嫁之名带在身边,再斗胆求赐。”
孝德帝点头应允。
想起了什么,吩咐承旨官:“荣康坊敏阳公主的那座宅子,赐给永安郡主,府内一应制式,都照着公主的品级来办。”
这样的旨意,算是出乎意料的恩赏了。
云桑再度谢恩,退出了殿去。
孝德帝靠在引枕上,出了会儿神。
谢贵嫔暗觑帝色,试探出声道:“陛下,是……舍不得郡主出嫁吗?”
她这两日心力交瘁,先是同族的梁州县尉被扣了个刺杀魏王的罪名,后是朝廷怎么也“选不出”到夏山关安抚突厥的人,太子兴风作浪,又要把陈王推出去,她在皇帝身边侍疾,一直细观眼色,想尽了办法迎奉圣意,好为儿子博欢心。
皇帝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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