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去,途径素衣道士,他们同样莫不做声,纷纷垂头,收剑,站在一旁,为两人让了路。
埭桡眼明脚快地跟上了二人。
不多时,第五茗走到了院门口,在门栏前停住了脚,垂眼凝视地上众人,提声道:“谁能主事?”
这一眼,鬼瞳中,竟能看见神性。
原本懒懒散散的齐府人,连滚带爬,向两侧逃避。
一名鹤发鸡皮的老头,大呼一声“没用的东西”,便由一位浑身翠玉珠石的中年妇人,参扶上前。
也不晓得是他们太过害怕,还是心中有愧,在众人散开的地方,离院门尚有半臂距离,居然双双跪了下去。
哼。
这出息…
也不见得多上多少。
第五茗道:“怜你们是命事所累之人,我不做过多深究,责问一句,尔等,可认“小贼”身份?”
或许是恐惧于她的威厉,那老头声音有些发抖,道:“认…认的…”
第五茗道:“认,便好。”
“接下来,给你们七日时间,需你们去做几件事。”
齐府老头,同意道:“请道长吩咐。”
第五茗朝西面一指,道:“第一件,拆除奉神堂。”
随即,又向府门方向指去,她道:“第二件,以齐同喜之名行七日布施,为其正身。”
继而,手掌斩挥而下,她负在身后,道:“第三件,归辟出一处宗祠楼。”
“这宗祠择选,需高于齐府所有房屋,院落需大于所有地界。”
“此前去过的主院,正合适,便就用那处吧。”
齐府中人,一名少年不甘心道:“那是家主的院子,怎么能拿出来供奉死人呢!”
第五茗冷声道:“不愿意,那就归还整座齐府。”
七元观的领头道士听到此处,眉头微微皱了皱,举步至前,被埭桡一手拦住。
埭桡道:“你要干什么?”
领头道人为难道:“院中人已死,齐府未做过恶,院外都是活生生的人,何必要这样对他们呢?”
说罢,他便想要上前。
埭桡推搡道:“哎哎哎…你这道士怎么不讲理呢,你忘了刚刚是谁把你们解救出来的吗?太不知感恩了吧。”
领头道士脚下趔趄,与埭桡你来我往的手,不由得松了两分劲儿,望向院门外,道:“他们是人啊…”
倏地,隗晎稍退一步。
见有人逼近,相互牵扯的二人停了下来。
隗晎示意埭桡站于一边,与领头道士面对面后,淡淡地道:“你怜生人命,可以理解,但死后鬼的帐,却不能不算。”
领头人道:“公子面善,何必与那女道长一起咄咄逼人呢?”
眨眼间,他话落,隗晎身形样貌具换。
仙姿凛然,鬼气瘆人,左右蓦然出现两人高的青面獠牙,身后一只巨大的护身兽,震慑人心,周遭电闪雷鸣,地狱之火熊熊燃起。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景象消失,隗晎一如眼中所见的“公子”模样。
冥君!
领头道士心中大骇。
虽只在庙宇见过神像,但那周身之象,却叫人一眼便瞧明白了。
他双腿一软,虚跪在地。
埭桡瘪嘴嫌弃。
隗晎言辞铿锵,道:“是非已分,不当以身份论处,善与恶、功与罪、奖与惩,人能得,小鬼亦该有。”
埭桡帮衬道:“对啊对啊!凭什么活人能有人帮,死人就活该咽下冤屈!!没道理的!!”
领头人道:“仙者教诲,谨记在心。”
隗晎拂袖,转身回到了第五茗身旁。
这方叽叽喳喳一阵,齐府老头,在第五茗一句“想好了吗”的不耐烦中,拜求道:“愿…愿意。”
“齐府上下皆愿意…”
“我不住那处,不打紧,能把事情处理妥当就成。”
第五茗侧身,指向院内,道:“待宗祠楼布置好了,引一千一百四十三人入内,焚香七日。”
顿了顿,她道:“最后一件事,七日后,临街,设千桌豆腐宴,邀临安郡之人,代其亲友,为其送行。”
齐府老头色若死灰,道:“离别饭也要我们操持?”
“这不该是亡人存银宴请吗?”
第五茗道:“你们得了他们的姓,便该你们来做。”
其他人仿佛吃了一肚子闷气,有苦不敢言,闭嘴,瞪眼,相互参扶,手掌蜷蜷,脚尖深陷。
独有老头颔首道:“是…是,道长言之有理…”
于是,一如此刻所应承,接下来七日,齐府本本分分,忙进忙出,张罗了这些事。
第五茗等人也没闲着。
埭骰埭桡去会仙楼传了消息,核验榜事,遣散了楼内的鬼差们。
第五茗随隗晎去附近的城隍庙,索要了一个承装千魂的尸瓮。
不多时,随着会仙楼「唱书」响起,临安郡散布的谣言,登时换了一个说话——齐府祖先侵占他人家宅,叶同喜横遭胁迫,蒙冤受曲。
第七日,从齐府大门外摆设的桌宴,一路到了集市口。
半座城的人,撂下手上的事情,跑到此处瞧热闹。
然而,酒菜飘香,一千一百四十四桌宴席之上,却是人迹空空荡荡。
人皆站在周围,干咽口水,没一人敢上前落座。
见此状况,第五茗质问道:“齐富总管,齐府是打算不践行约定了吗?”
齐富躬身歉礼,道:“道长,齐府真的尽力了。”
“邻里不愿意入座吃白事饭,我们也没办法,这一千多桌,还是我家老爷凭借在临安郡的多年声望,才让几家酒楼,一起做出来的。”
“这人…不是我们不请,你也看见了,是他们不肯吃啊。”
埭骰埭桡受第五茗所托,正努力邀约这些人。
埭桡道:“如此好的吃食,多香啊,坐下吧。”
埭骰道:“免费的,你们都到这里了,怎么不去坐下啊?”
他们二人劝得久了,终于有人说出了心中的顾忌,道:“齐府摊上这般大的事,我们要是贪了这一口吃食,不是也要跟着倒霉了?”
有一人开口了,其他人也有了底气,叽叽喳喳附和道:
“是啊是啊…”
“这天上掉馅饼,也要看饼的好坏嘛。”
“你们自己吃吧。”
“也不知道弄这么的大排场,是闹的啥…不会是下毒了吧。”
“咦…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这事诡异的很,你们瞧瞧齐府人的脸色,你们谁敢去吃?反正我是不敢…”
埭骰眉皱眼瞪,退后几步,撩开袍子,坐上离他最近的一张桌子,拿起一副碗筷,随意吃了几口其中的冷食,囫囵道:“有毒?!!”
“毒死我了吗?”
“他家无后了,请你们帮帮忙,怎么磨磨唧唧,心里还想些有的没的。”
“光天化日之下,谁会弄如此多的好东西,专门去坑陷你们?吃饱了撑的吧!”
埭桡闻言赶了过来,瞄了一眼埭骰身旁,由他镇桌,而招引出来的天魂。
眼中吃惊,他回头对上那群人,道:“众位父老乡亲,其实不用担心,大家都知晓的,这白事宴席,不过是为了让亡魂沾人气,以便顺顺当当入地府。”
“你们若无事,反正热闹也瞧了,何不坐下吃上一两口呢?”
霎时,那群闹哄哄的人,安静下来,齐齐望向埭骰桌前。
有一小孩,突然指着埭骰,道:“道长没撒谎哎,他没死…”
一位妇人,赶紧拉住手里的小孩,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道:“就当这事是真的,但…”
她望了一眼长不见底的桌宴,吞咽道:“即便此刻临安郡得空的人全来了,也凑不够嘛。一桌十人,哪有这么多人…小鬼送不好,万一晚上找上我们怎么办?”
顷刻,静默无语的围观之人,再次交头接耳。
第五茗见状,赶紧上前,无奈摆手,招呼道:“非也。”
稍稍地,众人声音小了一些。
她继续道:“我们亦是知晓,一次性坐满一千一百四十四桌人是不可能的。”
“摆此豆腐宴,一桌我们打算只请一人落座。”
“日落前,一桌酒席,若是仍在,诸位是可以装盒带走。”
人群中,一人高喊道:“为什么这般大方啊?”
“往日齐府布施,可从没有这样做过。”
“难道这事情真如传言…”
第五茗回道:“实话告诉诸位,叶同喜有亲友一千一百四十四人,需以这豆腐宴引他们出府。若没人吃席,酒菜香气飘不出,他们便会受困在齐府。”
众人纷纷望向齐府门口。
目光灼热,眼神似箭。
齐富一怔,受不住这些目光。
躬身歉礼,他又对着第五茗揖了揖,朝近处的隗晎道:“此间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府中近日乱成一团,我等还需回去操持,先行一步。”
不等他人回应,转身,齐富带着齐府的人,隐身入门,且特意关上了大门。
隗晎神情淡淡,抬步离开齐府屋檐之下,走至第五茗身旁,在她耳畔低语道:“不用同他们说那么多。”
第五茗丧气道:“隗七,你承受不住几次天惩的,不要想当然,能走这种途径解决,才是最好的方法。”
隗晎闭嘴不言,神情却并没有半分受了叨念后该有的颓然。
可惜,第五茗劝说众人的那翻话,好似没起任何作用,反而让原本犹犹豫豫的路人更加坚定了,这顿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半天没有一人落座,第五茗招手道:“埭桡大哥,你先落座吧,咱们有几人算几人。”
埭桡坐下后,她惆怅道:“早知会这样,该让会仙楼的鬼差们再等等…”
隗晎抿唇道:“是该等,不过不是等他们,是我们再等等。”
第五茗疑惑道:“啊?你做什么了?”
突然,桌宴尽头,一佝偻身影,斜背行囊,拄棍走来,道:“茗道长,石井村之人,悉数皆来为清霖他们送行。”
第五茗惊喜道:“叶伯?”
侧头望向身旁人,她反应过来,道:“你给叶伯送了信?”
隗晎点了点头,道:“七日前,便通知了他。”
“叶同喜一家早已搬离临安郡,落户石井村,照理来说,村里的这些人,才是他们的邻里。”
第五茗回头瞧着那群满面哀色,有说有聊的村友,感慨道:“隗七,还好你聪明,我竟是漏想了这一点。”
须臾,那群人四散在几处桌宴前,垂涎欲滴,赞叹此行收获真大。
在场看热闹的人,面有恼色…那纠结又后悔的表情,显然他们不是在恼叶伯等人,是在懊恼自己错过了一个“大馅饼”。
叶伯一人上前见礼,道:“多谢茗道长,多谢隗老爷。”
第五茗扶起人,道:“不用客气,倒是你们急急忙忙赶来,定是累了。”
叶伯摆手喘息道:“清霖幸甚,得遇二位,我们不累的。”
桌旁的埭桡左顾右盼,瞧了一阵,咽下嘴里的东西。
朝周围看傻眼的人群,提高音量,他逗弄道:“有些人,白请他们吃饭,他们还不乐意,这下邻友奔赴而来,他们想吃,哦豁…没机会了!!!哈哈哈哈…”
他的话,让那群人不由得一僵。
好歹是城里人,丢面丢到乡下人跟前。
他们似乎也要脸…
不少人,哼了几声,点评了几句桌上佳肴的不足,拉着左右凑热闹的人,慢慢散去了。
埭桡顺势咂嘴道:“走走走,你们都走,先前求你们帮忙的时候,一个二个都怕惹上事,这下心里不服,那就都憋着!”
埭骰在远处帮腔道:“也真是活久见,在豆腐宴中,第一回遇见吃瘪吃饱了回家的。”
话太过刺耳…
于是,零散留下的城里人,也都甩了甩衣袖,拐进街巷,离开了。
无关的人散了正好,方便他们说话,以及处理一些寻常人不能理解的事。
叶伯将手中拄棍倚靠在旁,从肩上取下行囊,递上前道:“豆腐三文一方,此袋中共计三千四百三十五枚铜钱。”
第五茗不解道:“这是做什么?”
叶伯道:“豆腐宴,白事饭,亡人能宴请的最后一餐。”
“这钱存蓄多年,是他们想以己之力,再参与一回人间事,还望茗道长和隗老爷莫嫌弃。”
第五茗全身一震,道:“叶清霖留下的?”
叶伯答道:“不是,是每一代之人,投入屋宅神龛下存起来的。”
顿了顿,他陈述道:“穷乡之地,难续香火。”
“叶家重丧、重礼、重情,这是他们祖上所要求。”
““存蓄三文”是为了不落礼节,得以在身后能买的起一方白豆腐,款待为他们所至之人,只是没想到,能有后人至今。”
第五茗双手接过,道:“多谢叶家请食。”
“劳烦叶伯请他们落座吧。”
叶伯是个行家,他带着人,从最末,一人落了一桌,依次坐了下来。
直到靠近齐府面前这一段路时,宴席尚剩八桌。
埭桡惊呼道:“糟了,坐不满…还差八人。早知道不撵人了…”
第五茗摇头,指着临近的三张桌子,道:“叶伯,隗七,我们也入座吧。”
埭桡遗憾道:“尚差五人…”
第五茗挑起一筷子凉菜,塞入嘴中,边嚼边道:“五位星君热闹看完了,是不是该坐下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呢?”
“今日佳肴,虽不奢华,但好歹也是出自临安郡几家名胜酒楼,还是值得一尝的。”
忽而,齐府水池前,现身了五名锦衣之人。
普通装扮,却是特意选了红黄蓝绿紫这五色。
花花绿绿,眼花缭乱。
除了五斗星君,这天上地下,实在再难找到一群人,能把这几种颜色的衣袍,日日凑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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